临江仙 琵琶弦上说相思 其六 因言获罪

临江仙 琵琶弦上说相思 青玉黯 女生小说 | 古色添香 更新时间:2011-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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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郡离安州不远,历经白日里酷烈骄阳的炙烤,黄昏的城池显露一丝久违的轻灵悠然之态。晚风习习,吹散空气中的焦躁,也揉皱了吴府后院的一池碧澜。

此处乃汉阳知军吴处厚的府宅。宅院不大,布置却甚为精巧雅致,一潭碧水映出岸边亭檐柳影,不经意间流露出主人的风雅情志。亭阁间有二人对饮相聊,其中一人细长眉眼,瘦削面庞,言语间不时透出几许狡黠神色,此便是汉阳知军吴处厚,他对面身着青灰襕衫的是其下臣县令吴当,晨间刚从汉口至汉阳,应处厚之邀小聚于此。

“汉阳夏季甚为酷热,某特为扮置一亭阁以备消暑纳凉之用,故今日邀吴大人来此一聚,同享美景佳酿。”吴处厚饮下一杯,满脸惬意。

“知军取名作“秋舆亭”,置身炎夏,于这亭中却嗅得秋凉之意,甚妙!甚妙!”吴当一番恭维,随即又为吴处厚斟满一杯。

饮了几巡,渐觉胸中燥热不堪,吴当起身拱手一揖,口中连说两声“唐突”,便急忙褪了外罩的褙子,吴处厚见他热得满面彤红,心下嗤道:“这等炎热天气,还穿这么些繁缛衣衫,真真是个痴汉儿!难怪至今只当得个小小的县令。”想到这里,吴处厚不禁心中怅然,浸淫宦海多年至今,他自己亦不过混得个知军的职衔,想想神宗皇帝在世之时,也曾看重他,提拔他做了大理寺丞,后又曾有意授以馆职,若非蔡确那混厮从中作梗,我吴处厚怎会落得如此地步!他越想越恼,手中的瓷杯在他愤懑的包围下几欲碎骨。蓦的,他阴郁眼神掠过吴当袖间一物,似是本文册。

“此为何物?”吴处厚问道。

吴当怔了怔,方才一拍额笑道:“哦,这文册啊,乃是蔡丞相的近作。”

“蔡丞相?”吴处厚淡淡一笑。

“自是安州蔡持正蔡丞相啊。”吴当殷勤地补上一句。

“蔡确都外放近两年了,你等还改不了口么?”吴处厚乜斜着眼目,又问:“吴大人怎会得此诗作的?”

吴当见知军大人神色有变,心下诧异,不知说错了什么惹他不悦,于是小心翼翼应道:

“安州举子吴扩乃是下官的亲戚,这几日贩米来汉阳,今日午间偶遇于市,说是蔡丞相…….呃,蔡大人诗文极好,便赠了这本予下官赏阅。”

“哦?蔡确诗文极好?!我怎不知有此一说。”吴处厚暗啐一口,想当初你蔡确还曾向我学过作赋哩,自从登第拜相之后,翻脸比翻书还快,恁是不肯拔擢我,真乃忘恩负义的小人!

吴处厚眼珠一转,又是一笑道:“自是公认的佳作,可否借在下一阅?”

吴当料得适才又是语出不当,正暗骂自己蠢笨,忽闻知军此语,连忙恭恭敬敬将手中文册递将过去。

吴处厚翻开文册,见是用清丽小楷誊抄而成的十首绝句,他一句句往下念,确实是好诗,但字字刺痛他肺腑。他徒然又忆起数月前一事,当时其下属一僚吏差职至英州,蔡确问及处厚近况,那僚吏便说吴知军近作诗云:“云共去时天杳杳,雁连来处水茫茫。”谁知蔡确竟蔑然一笑道:“处厚向来好这般胡编乱写!”吴处厚得知此言,气得几欲吐血,好你个蔡持正,我的文章你也敢讽,

亏我当年还指点过你这白眼狼!他愈发觉着胸中一股灼流汹涌,似是要将他燃成灰烬,他愤恨地回过神来继续读,“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睡起莞然成独笑,莞然成独笑……他忽然心生一念,唇边泛起一丝阴毒笑痕。

“好诗好诗!果真篇篇堪称佳作!”吴处厚朗声大笑,连连称叹。

“确实确实!”一旁的吴当连忙应声附和,见吴处厚满脸笑容,还道是十首绝句凿实令他动容。

“如此妙作,在下实为欢喜,吴大人可否留此本予我誊抄一册,明日必当奉还原本。”吴处厚掳着胡须道,本就细长的双目此刻更是眯成两道狭缝,竟是连瞳仁都看不着,活像个无眼的布傀儡。

“知军客气了,若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吴当一阵窃喜,终于觉得自己踩对点儿了。

“在下便多谢吴大人割爱了!”吴处厚抬腕执杯又道:“来,喝酒!”

吴当连忙举杯应诺:“该是下官敬知军才是。”

方才还满心焦躁烦闷,现下却是一身清凉舒畅,在这般溽热的夏夜,蔡丞相的十首绝句,于汉阳知军吴处厚来说似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及时而应景。

吴当辞去之后,吴处厚迫不及待地一溜小跑至书斋,于灯下再次翻开文册,他鼻中冷冷一嗤,顺手拈过一张笺纸,落笔成行,字字铿锵。他憋了许多年的怨怒,今日如洪流般宣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你蔡确失势外放,我若不再踹你一脚,岂不枉废了蔡丞相这些年对处厚的“悉心栽培”?吴处厚一壁想着,手中且不停留,少顷之间,已是做成一篇精妙的笺释,只是字里行间尽是血腥之味。

“伏见朝廷……然(蔡)确昨谪安州,不自循省,包蓄怨心,实有负于朝廷,而朝廷不知也.故在安州时作夏中登车盖亭绝句十篇,内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非所宜言,实大不恭.臣谨一一笺释,使义理明白,内五篇不涉讥讪,亦一例写录,连粘投进,所贵知臣言之不妄.

其诗云:“风摇熟果时闻落,雨拆幽花亦自香.叶底出巢黄口闹,波闲逐伴小鱼忙.”此一篇只是讥刺昨来言事者及朝廷近日擢用臣僚,亦不曾谤及君亲.(注:意指蔡确不满朝廷任用新人)

又云:“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臣未知蔡确此时独笑何事?(注:意指现下朝政清明,河蟹社会啊,不知蔡确要笑什么)

又云:“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右此一篇讥谤朝廷,情理切害,臣今笺释之.按唐郝处俊封甑山公,上元初,曾仕高宗,时高宗多疾,欲逊位武后,处俊极力劝阻。而蔡确谪守安州,便怀怨恨,公肆讥谤,形于篇什,处今之世,思古之人,不思于他,而思处俊,此其意何也?(注:意指蔡确此诗暗讽高太皇太后似武后专权)

又最后一篇云:“喧豗六月浩无津,行见沙洲束雨滨.如带溪流何足道?沉沉沧海会扬尘.”言海会有扬尘时,人寿几何?尤非佳语.不知蔡确在迁谪中因观涢河暴涸吟诗托意如何?”(注:意指蔡确诅咒高太皇太后折寿早薨)

吴处厚志得意满地又扫视一回,次日清晨便差人将这篇笺释和蔡确的诗文一并寄去京师。他一脸讪笑地坐在书斋内,想象着高太后怒火中烧的面容,当然亦少不得,蔡确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惨像!想到这里,吴处厚的心扉愉快得就像春日里的云雀,涌动着伶俐的鲜活舒悦。

说来也巧,两日后,吴处厚之子吴柔嘉科考登第,授太原府司户之职,赴任之前,柔嘉自是去汉阳先拜谒父亲。吴处厚顿觉是双喜临门,忙把先前一喜事告知柔嘉,末了长吁一声道:“为父二十年的深仇,今日总算报得!”

吴柔嘉听罢面露哀色,捉住吴处厚的手,竟是生生落下眼泪来,“爹爹,此般枉诬他人之举非君子所为啊,大人生平学识渊广,如何犯下此等糊涂事!?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朝堂,柔嘉为大人之子,日后更是无颜立足世间!”

吴处厚此时才幡然醒悟,于士大夫而言,言行节操最为看重,他此番作为,纵然是砍倒蔡确,报了私仇,亦会被朝廷同僚所不耻,日后再想升迁更是希望渺茫。想他入仕多年,一时被私怨冲昏了脑袋,见识竟不及自己刚刚及第的儿子。他匆忙遣人去追回文书,然为时已晚矣。其子柔嘉的确所言非虚,经此之事,吴处厚人心遍失,朝中再无人愿与其交结往来,至绍圣年间,被追贬作歙州别驾。

吴处厚此人颇具才学,诗赋文章皆做得,蔡确年少时师从陈州通判郑毅夫,吴处厚当时任汀州司理,与毅夫为同年,故二人常有往来,自然亦与蔡确相熟,对蔡确诗文也常作指点。但吴处厚虽有文才,却极喜逢迎钻营,蔡确为人爽率,自是看不得吴处厚这类人,加之处厚向来抵斥“新法”,二人政见完全相悖,更是难容彼此。蔡确拜相后,吴处厚曾腆着脸向蔡确乞官讨职,没想蔡确只一笑了之,之后还因政见不和把他从京师贬至汉阳任知军,吴处厚至此恨透了蔡确。

此时的蔡确并不知晓他与美人花前月下、眉语目笑之间,诬谤弹劾他的文书已至京师,在朝中掀起一场波澜,他亦是未曾想到,一时意蕴风流之作,竟无意间成了他人手中利器,只轻轻一戳,便教他血流如注,粉身碎骨。

起初,高太皇太后看了吴处厚的一纸笺释,倒未多言,只是诏命由宰执们论处此事。谁想蔡确旧知邢恕私下为其不平,言知谏议大夫梁焘说“蔡确有拥立新帝之功,不应被排挤外放。”未料梁焘竟用邢恕此语弹劾蔡确。这一下正中高太皇太后死穴,她只觉脑中血气上涌,怒得顾不得仪态抬手狠击塌沿,没想到把蔡确扔出京城,还这么不老实,看来丢得还不够远!高氏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和皇帝的面声泪俱下地控诉蔡确贪谋定策之功,坏她名节。此时旧党一干大臣见新党领袖遭难落井,机会难得,都争先恐后上来踏一脚。

翌日,左谏议大夫梁焘、右谏议大夫范祖禹、左司谏吴安诗、右司谏王岩叟、右正言刘安世,上章乞请朝廷严办蔡确。高太皇太后下诏命蔡确具析自辩。

蔡确闻此变故之时,正在书斋习字,详知来龙去脉之后,怒得生生将手边心爱的一台青州红丝砚摔得四分五裂。他虚弱地瘫坐在桌案边,忽觉脑中一片真空,无法亦无力思忖。厄运来得太突然,如此出其不意一击,却死死扣住他命门,令他茫然无措,蔡确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这样脆弱孤孑。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却没想到会是此番落魄光景。

已是深夜三更时分,一片寂静之中隐约可闻偶或的打更声。蔡确一腕抚额,一腕随着紫檀毫笔在笺幅上连绵逶迤。他行笔间意态甚是焦灼,两道眉在额头正中愠恼地攒成一股结,他正写着,忽而驻笔将那笺揉作一团,随即他抬腕一抛,纸团柔白的影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轻落至遍积白影的地面。桌案前的地面早已堆满了白花花的纸团,在跃动的烛光下反射出哀怨的散影,

似一缕幽灵,缓缓吞噬着桌案上方那张秀雅而憔悴的容颜。朝廷命蔡确上章自辩,他暗自一哂,本就无罪,又何须自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不知今夜已写坏多少次,抬眼望着案前一片废屑,像是回到年少光景,绞尽脑汁只为炮制一好篇章,蔡确倒是暗觉好笑。眼角余光掠过窗棂,见窗上映出一人亭亭侧影,是她,这样晚还未歇息,就这么安安静静立在窗畔,也不知她在那站了多久。

蔡确清清嗓故意问道:“夜深人静,来者何人?”

窗上倩影似是微微一颤,却是缄默不语。

“琵琶,我知是你。”他又道。

她这才启步缓缓进了书斋,耷拉着两只眼,一脸困倦。许是径直从寝阁来此,深夜时分,她亦未更衣,只着素白绢衣,轻盈的绢缎贴伏在玲珑有致的身段上,更显娇妍风姿。

蔡确低眉行笔,口中道:“姑娘有何怨屈,速速道来,本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官人没事么?说什么混话呢!”琵琶听他出此言甚是诧异,连步近他身边,瞪大眼睛,作势探手去抚他的额,只道是他是不是在发热。

蔡确一壁躲让,一壁笑道:“大半夜穿这样,不声不响躲在外边,怎么瞧都像是个美貌女鬼。”

琵琶这次没有还口,她见书案前遍地零落纸屑,案几上亦是鸿鳦满纸,枝枝蔓蔓的笔迹早已不见曾经的沉稳隽秀,透着股说不清的慌张惶惑。早间发生的事,她已有耳闻,却不想他居然还能笑得出。

她幽幽地望着他,半晌才开口,说一个“你”字,又停口不言。

他抛开笔,又笑:“方才如何不进来,呆立在门口做甚?”

“我只想伴着你,又怕扰了你,想来今日之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多言了。

一时无言。如此静默的夜,只听见更漏寂寥的叹息,这寂寂的一霎那,真长。

“你若不倦,去给我点盏茶罢。”他终于开口,“写了一整晚,忽然好渴。”

“蔡大人口渴么?”琵琶将脸凑近他腮边,丢出一抹娇黠的笑,“何须烧茶?妾便是冽泉甘露,任君品赏。”

蔡确被这一抹浓醇的巧笑砸疼了,望着她袅娜而去的纤影,他内心的寒冰似是有些许松动消融。自辩之文不可延沓,他又一拧眉宇,再次提笔。

“臣僚上言,臣安州作诗,意涉讥讪,诏臣开具,因依.闻奏一言臣昨来谪降知安州,包蓄怨心,公肆讥谤,形于篇什,此是臣僚横加诬罔,欲以激怒朝廷,而实不知当时行遣本末,妄料臣为怨望也……”

伊人在畔,纤纤柔荑点起一炉沉水香,她姿势轻灵而柔美,一缕清馥的幽香从狻猊香炉口中袅袅吐出,她抬眼看他,轻烟缭绕间,他的眸子似是蒙上一层水雾,映着若明若暗的灯光,透出空洞的茕迷忧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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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蔡确获罪因言获罪之时已经移邓州,此处为连贯起见还是当他在安州。

2、吴处厚人品确实不佳,但是实在搞不清二人是什么原因交恶,蔡确年少之时便与处厚相识,处厚那时已经登第为官,曾经指导过蔡确作赋,算得上是故人,但是蔡确一直非常厌恶吴处厚,只要他当政就不给吴任何机会,具体原因实在不知。

3、高太皇太后这个老女人政治经验很丰富,也相当有权利欲,最杯具的是,她没有眼界见识,还死活要干政,生生种下了北宋灭亡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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