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殇降魔弈 第五章、对弈搏杀（2）

藤原秀一在棋盘上向来和在战场上一样，狠辣强势，不给对手留有一点余地。他就像热烈蔓延的火焰，烧到哪里，哪里便是满目苍夷。棋盘上，他的黑子已然占据了半壁江山，并咄咄逼人，大举攻占着白子的领地。

白子不仅处于弱势，更随时有无处落子之险。面对黑子的强烈攻势，白锦素却仍有条不紊，抬头，表情平静如水。他盯着她的脸，有点走神。这一张淡然的面孔，不是极美，却是他见过的最动人的女子。她的冷傲是骨子里的，与生俱来，并不是之前他所接触的那些艺妓经过了后天的人为训练，总有矫揉造作的痕迹和装腔作势的矜持。

“你现在如果弃子投降的话，我可以考虑只让你一人去司令部陪我……”藤原秀一狡黠地向白锦素眨了眨眼，言外之意，她如果这时候弃子还来得及，他还是会放过德贤女子高中的其他师生。

白锦素却仍平静得很，“你就这样有把握一定赢吗？”说着，如水仙般纤柔凝脂的细指夹起的白子落到了一处黑子的半包围势力中。这一落子，着实让藤原秀一皱眉，“你不怕我吃掉你这部分的兵力？”他自诩也是顾全大局的人，不会因为一点的蝇头小利就全盘剿杀，但是白锦素似乎是故意将一个破绽卖给了自己，望着那一张仍然充满隐隐笑意的清秀面孔，藤原秀一竟然有些慌，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任何人而言，未知都是充满恐惧的。最起码，是有不安的。要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总该将子落到她所希望的落处。子落尘埃，那一小片白子果然成了战场上被瞬间吃掉的“牺牲品”。藤原秀一抱胸，他想看看这个传闻中神乎其神，天朝江湖中的棋神唯一嫡传女弟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白锦素眼睛扫视了一下棋盘，她的白子犹如退守到山隘处的孤军，似乎只能破釜沉舟，奋力一搏，要么爆发，要么灭亡。她浅浅地笑着，刚才被藤原秀一吃掉一小部分棋子之后，她的白子竟然在大棋盘上依稀形成了一个大的北斗七星阵，黑子大部开始被围困其中，而唯一突围的空隙却被藤原自己刚才急于吃掉她的白子给堵死了。

棋盘上的逆转让藤原秀一的心乱了章法，他开始有些举棋不定，眉头也越锁越深。可以说，从来没有对手能将他逼到如此窘境，更没有谁能将占据大好形势和优势的情况下的他再反戈逆转。她，的确是特别的。

“别得意。”藤原秀一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绪，“你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犹记得，他的老师，一个日本的，民间棋王曾告诉过他，围棋是一门智慧，在古代的天朝，它既是文人智士的雅趣，又是占星卜阵的载体，暗含许多奇门遁甲之术。而白锦素借助牺牲了自己的小局部，却预谋已久的将他包围，是为奇门遁甲中的一招，犹如慢火煲汤，既需要耐性，又需要奕者时刻关注和捕捉棋盘变化的眼力心智。尽管口中不在意，心里却是对这个女子生出敬畏的：如果他是一个男人，或者一个战场上的指挥官，是不是就不会和他哥哥那般只留给他那一弯弯月般的伤疤那样简单了，他会要他的命——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棋子捏得更加紧了，狠狠地落定在白子不经意间的一处破绽，然后围追堵截。他犹如下山的猛虎，对猎物紧逼待攻，蓄势待发，而她，却如狡兔，只守不攻，却出其不意，令猛虎无处下口……没有想到，自己捕到的破绽在白锦素眼里仍是声东击西而故意卖出的败招儿，而她的棋子却早已插入了他的后方，“叫吃，”第一次，白锦素轻柔地笑，藤原秀一的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这一局不算。”藤原秀一盯着棋盘好久，缓缓地道，“我们三局两胜。”他承认，他轻敌了，而这一局的小败也让他试出了白锦素棋艺的深浅。第二局，他会全力以赴。

操场上的人群中开始有骚动，藤原秀一皱眉，听到有人说，“日本鬼子说话不作数——”突然，一排日本兵站在了那一群人面前并端起了枪，瞄准。顿时，骚动的人群顿时安静起来。站在人群中的德国神父不禁在身前画着十字架：上帝啊，您怎么能纵容这些魔鬼闯入您的圣地，请您惩罚那些撒旦吧！

藤原秀一望向了那个德国神父，一个年轻的日本兵立刻走上前去，用枪托猛击神父的脑袋，顿时神父的额头和太阳穴处血流如注，四十几岁的人身体承受不住这几下的击打，身子一倾斜，倒了下去。正当有人要上前扶他时，端枪的日本兵朝神父的周围开起了枪，哒哒哒，子弹都落在了地上，人群中的女老师和女学生均尖叫着，谁也不敢再上前。

井伊美织起床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昨夜，她一针一线为她的未婚夫藤原秀一绣了一个护身符，忙到很晚。

尽管藤原秀一风流，但是他对她还是温柔的。井伊家也是日本的贵族，她的爷爷更是在日俄战争中立过大功，因此，尽管井伊家离开政界经了商，日本政府还是给足了井伊家面子。井伊家的企业税赋是全免。作为仅次于上海和天津的天朝纺织、印染和布匹市场，青城就像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吸引着井伊家的老头子井伊真速。当听说自己的未来的女婿藤原秀一少将很有可能全权接管青城，他更是迫不及待地希望女儿尽快结婚了。

“美织，听说你昨夜熬夜为藤原君绣护身符了？”井伊真速并没有责备女儿的晚起。平日里，都是女儿起身为他泡茶，准备早点的。

井伊美织点头，“是的，抱歉父亲，我起来晚了！”轻轻一颔首，她走上前去，预备端起泡茶的茶具。井伊真速却打量了女儿一番，“这么用心啊，你的心，要让藤原君知道才行啊！”不是打趣女儿，尽管他认为没有女子比自己的女儿端庄贤淑、温良知礼，但是，男人如藤原秀一是很难将目光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的。他想让自己的女儿抓住那个浑身充满霸气却狂野的男人的心，更想让女儿成为他心底最在乎的唯一。但是，这一切，还都需要有些手段才行。

“什么时候将护身符送去给藤原君啊？我看，不如今天就去吧！”井伊真速笑着说，他跟老藤原是老朋友，三十多年的交情，甚至曾经在战场上，他还为他挡过子弹。也因为此，藤原家将长子的婚盟订给了井伊家，且藤原秀一和井伊美织也从小青梅竹马。

“父亲！你在说什么啊！”井伊美织的脸不由得红了，“他刚到青城，有好多事还要处理呢！现在，他除却是青城暂时的最高执行官，还是整个华北特高课的机关长呢！”

作为女子，井伊美织非常遵守女子的操守，非礼勿看，非礼勿听，淡薄政治，因为那些都是男人们的事。对于她，每天就是坚守女子的礼仪，修身养性，学习茶道、插话，等待将来能够嫁给藤原秀一，然后做母亲，服侍丈夫，照料孩子……印象里，每一个日本女人都是如此走完一生的，甚至，世界上每一个女人难道不都是嫁人生子的一生吗？所以，政治，她不懂，特高课，她只是知道那是日本政府的一个机关名称，具体做什么，她也从来不打听过问。她关心的，只是藤原秀一的身体和心情。她知道，自从战场上回来，他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过，还有那一条破坏了原本俊逸脸庞的弯月形伤疤，那一条丑陋的给他破相的狰狞伤疤……她甚至比他还要心疼。

井伊真速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暗想一定与藤原秀一有关。“要不这样吧，作为长辈，我今天晚上，请他到咱家吃个晚饭？我想，他在忙，吃个饭的时间还应该是有的吧！”

井伊美织摇头，“还是我给他送过去吧。听小林说，司令部今晚有饭局，原本定的陪我去青城最大的广禄戏院看戏都去不成了呢！”

“哦，是这样啊！”井伊真速也感到可惜，他还想和未来女婿坐下来谈一谈自己想收购盛喜福，这个青城最大的老牌绸缎布铺的事呢。那个白老爷子真是一个犟脾气的倔驴，他好心想给他一部分钱买他的名号与他合作，他却将钱砸到了他的脸上，说什么，就是把店开死，也绝不和日本人合伙！听说，白老爷子的妻子就是在济南惨案中被日本人杀害了，所以他恨死了日本人。但是，济南惨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又没有参加，他只是一个想在天朝经商赚钱的日本商人。尽管，现在日本与天朝的关系紧张，但他相信，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的，什么国家，存在与不存在，百姓的日子还不是都要照样过？他甚至相信，天朝如果被纳入了日本版图，也许比现在还要好……作为商人，都是以牟利作为首要目的的。既然，合作不成，那就别怪我使出非常手段。井伊真速暗暗地想，早晚也要将盛喜福搞到手！

井伊美织将护身符藏在了自己的贴身处，讲究得打扮一番，就准备要出门。女儿可真急，“现在就去找藤原君吗？是不是早了点？吃过午饭再去吧——”

“哦，我不是去找藤原君。”井伊美织笑了，女孩子总是有一份含蓄的，难道在父亲眼里，自己对藤原君真的是那样过于明显的热情吗？“我会先到德贤女子高中，我约了白老师的中文课。”

“白老师？”井伊真速像是想起了什么，“是盛喜福白家的大小姐白锦素？”

井伊美织点头，“怎么，父亲也知道她？”

“听说过。青城的第一才女嘛！”井伊真速点头，她的哥哥白如尘好像还是藤原秀一陆军学校的同学，在战场上，给藤原的俊脸破了相！这些，井伊真速可不能告诉女儿，但是他却知道，藤原秀一正在找她，一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脸上那一个伤疤的耻辱，他大概是想让白如尘的妹妹偿还吧！

“不过，你不用去了！”井伊真速还是要告诉女儿，否则，她真的会看到她不该看到的东西，“上午的时候，池田告诉过我，德贤学校所有的女学生和女老师都会到日军司令部唱圣诗，为我们的英魂祈福——我想，白老师应该也在其中吧。”

“白老师？”井伊美织歪着头，没有听出话中的隐意，“所有的女学生和女老师”，当然也包括了白锦素。“我记得，她好像不是唱诗班的人呢。”井伊美织说着，还是执意要出门，井伊真速这一次没有阻拦她，他知道，也许，现在通往德贤女高的路已经封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