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殇降魔弈 第四十六章、金缕一曲（2）

“阿修罗先生，您应当知道，杨绮罗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出家人莲云——”黑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却平静无波。铁拐李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却见初隐阿修罗冷哼一声，“出家人？出家人竟然还管红尘俗世之事，你算哪门子的出家人？！”

黑衣人也不示弱，“红尘俗世之事？笑话！如今乱世，国将不国，就算出家人也是要争得一方诵经敬佛的净土！”说着，黑衣人的衣袖中已然射出了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直逼初隐阿修罗的门面而去。初隐阿修罗却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手指，便从容相接，甚至身体在飒飒清风中纹丝未动。

“绮罗，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初隐阿修罗将狠意深藏在眼底，眼光中的泪花闪烁在黑衣人面前，黑衣人尽管年过半百，但白皙的脸庞依然不减年轻时的风韵，她定然在岁月流逝之前是个极美的女子！

“阿修罗先生，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呢，杨绮罗早已死，现在活着的是我，出家人莲云！”黑衣人怒咬银牙，抿着唇，声音却从腹部而出，洪亮而底气十足。

“别自欺欺人了，我可一直没说我心心念念的绮罗姓杨……”初隐阿修罗故意刁难黑衣人，“你那句话有其事说给我听，不如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

黑衣人不再言语，诸多往事历历在目。曾经，她与他可是真的相爱？黑衣人摇摇头，立刻在心底否定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往事，那尘封的往事却一幕幕跳出来令她的心揪疼。那时，她是杨村最美的姑娘，歌声能让令鸟儿栖息忘返；那时，他是路过而被她的歌声着迷的少年郎，为她吹箫，为她抚琴……不能再想了，泪水盈满了眼眶。

“是，绮罗死了，我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因为年轻的我自始至终不肯承认，你，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敌人，杨村的敌人，七星堂的敌人，所有天朝人的敌人！”她的心绪开始不稳，越说越激动，情绪濒临崩溃边缘。

“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济南，那致命的一枪是你开的，从此，杨绮罗就死在了你手里……”黑衣人恨恨地说，当中枪的她朦胧中发现，将子弹射向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日担夜忧的心上人时，她的心从此死了。

“绮罗，你要知道，我的枪法并不准，如果我要真的杀你，我的刀要比子弹干脆！”谈起陈年旧事，伤心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他。他那一刻比谁都能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儿。“绮罗，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已经生下了我们的孩子，我以为，以为你为了嫁到白家，把我们的孩子扼杀了；给你那一枪，我的确想过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初隐阿修罗冷静的面具此刻也被撕开，他缓缓摘下了那掩面的獠牙面具，铁拐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容，那不是曾经在七星堂打杂的哑巴修罗吗？此刻，他亦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谈起往事，老泪纵横。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镶嵌在皱纹微刻的古铜色的脸上，深如潭底。

“我们的孩子？”黑衣人冷笑，“谁和你有孩子！你这种铁石心肠的禽兽也配有孩子？！”黑衣人不想和他将这一话题继续下去，初隐阿修罗却有些不依不饶，“绮罗，你不要说如尘不是我的孩子！你敢说他和我年轻的时候不是一模一样？！”

黑衣人沉默了。初隐阿修罗却得意起来，“我在日本的时候就一眼注意到他，他很聪明。即使日语从零基础学起也比一般天朝学生学得快，那是因为，他骨子里流淌着我的血，伟大的柳生武士之家的血液……”

“不是的，不是的！”黑衣人大声嘶吼着，“这都是你的臆想！白如尘不是你的儿子，不是！他是我和白盛的儿子！”

“真的吗？”初隐阿修罗脸上带着讽刺的笑，“他是不是我的儿子不是你说就能决定的！那家伙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成绩非常优秀，很多人见到他都毫不怀疑他是日本人！”

“你不要再说了！”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白如尘会因为去日本留学而被眼前这个可怕的家伙关注。她尽管因为假死而逃避了做母亲的责任，那时，白如尘只有两岁，而白锦素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她嫁到白家不到一年便产下了白如尘，白盛丝毫没有怀疑白如尘就是自己的儿子。第三年，白锦素也出生了。就在那时，她得到了抛弃自己失踪的初隐阿修罗的消息，他在济南。于是，她便借助白家的生意也去了济南。那时，她走的是那样不动声色，甚至连两个孩子都没有在心中形成牵挂。那时，白盛已经和从北平回来的她的妹妹云裳打得火热，哪里还有闲心关注她这个妻子已离开了家。那时，她曾破釜沉舟地去找他，却从没想过，迎接她的会是他的子弹！

“绮罗，我要说！”初隐阿修罗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想要将心底的话如同倒豆子般全盘托出，他压抑得太久，太久了。

“你以为白如尘怎么从南京城脱身的？你以为他怎么能从层层被日军包围的战场上步步突围甚至一路上顺利过关，直到安全回到青城？你以为藤原秀一真的是傻子，不知道他就躲在你们白家的地道里？！”

“你什么意思？”黑衣人不知道初隐阿修罗为什么要这么说，难不成是他一路上在保护自己的儿子？初隐阿修罗自然看出了黑衣人眼睛中的疑惑，于是缓缓点头，“是我一路在保护我们的儿子，我以黑龙会第一武士的身份保护我们的儿子，并且向那些高官，包括藤原秀一在内允诺，总有一天，如尘会成为倒向打日本皇军一边的优秀武士！”

“你痴人说梦！”黑衣人恨恨地说，没想到初隐阿修罗不置可否。“他能不能倒向打日本皇军成为最优秀的天皇武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让他活着，他是我的血脉！”初隐阿修罗落寞地说，丝毫看不出什么阴谋与虚假。血浓于水，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好人还是坏人，哪怕是天下最凶猛残忍的禽兽，也逃不脱这一自然天则。

对于白如尘是初隐阿修罗和自己的儿子这件事，黑衣人不再辩驳。她知道，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的性格是不会做出影响自己前程和让他终生奉为信仰的帝国有隐患的事情来的。再说，白如尘的生日是很透明的，只要初隐阿修罗悉心调查，就会有所推算。

“但愿你说的话，在无论什么情形下，你都能想起！”黑衣人喃喃道，她知道白如尘如今和朱雀那孩子在一起，难以想象，他们父子早晚有一天要刀兵相向。那一刻，他还会和现在这般说出要白如尘活着的话吗？

初隐阿修罗点头，却突然面对黑衣人，表情严肃，“山家明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插手！”看到黑衣人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初隐阿修罗索性挑明道，“绮罗，我知道你是被当时蓝衣社的前身国民党青年团所救，而且你也加入了他们……”

“你的情报消息的确让我惊讶，怎么，你现在是不是还要再给我一枪？”黑衣人不惧地望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想你能安全的活着！”初隐阿修罗顾不得自己的真情流露，“山家明此次来青阴谋重重，我不想你陷入他们的陷阱！”这已经是他所能透露的极限情报，多了他也不会再说。黑龙会作为日本军部的附属情报机关，是介于江湖和仕门之间，充满矛盾和特殊性。作为黑龙会的武士教头，初隐阿修罗又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他乔装改扮，时而是刺探情报的谍中枭，时而是行刺敌方政要的杀手锏。

“陷阱？”黑衣人不停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没有再言语。远远地，天空中似乎出现了耀眼的烟花。这时，她才缓缓地想起，中秋临近。

“绮罗，记得我的忠告！”声音还随风萦绕在耳，清晰流畅，转眼间，黑衣人再也看不到阿修罗如隐在黑夜中的枭，再也没有了痕迹。

他走得太快，她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这里是被人摆了天藏阵的，一个走不好，他不但走不出迷局，甚至会因判断错误而越陷越深……他也是深知奇门遁甲的，她能看出的，他也亦然吧。轻轻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他只字未提这个天藏阵，难道他心底早已认定这个阵出自自己之手，而毫不怀疑其实有第三者？黑衣人猜测着，索性，上弦月周边因为烟花而云遮雾绕，阵已立解。

“树上的朋友，现在可否下来一叙？”黑衣人抬头望着云遮月，周边的环境也悄悄褪去了几个钟头前的幻觉。铁拐李哈哈笑着，拄着拐杖已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稳稳落地。

“星儿妹妹，别来无恙？”刚刚送走一段尘埃，却又开启了另一段。黑衣人回头，望见了拄着一根包铁樟木拐杖的半百铁拐李，似曾相识，却又眼生得紧，“你是……”

“人老了，健忘些也没什么！”铁拐李叹了口气，“当今虽属乱世，但是七星堂后辈们，尤其四大护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依然声震江湖，想当年，我们日、月、星、尘四大护法最风光的时候，就连政府也要出面让我们来维持秩序的，你说是与不是啊，星妹？”

“您是李大哥？”黑衣人突然惊喜地上前，年轻时，她的确因为彼此有着共同的信仰，希望国家振兴、济世于民，她秘密加入了七星堂。当时，她一度成为日、月、星、尘四大护法之一，“星儿”便是当时在七星堂内除却老大和四大护法中的其余三人而不为人知的她的一个称呼。而铁拐李，正是当初四大护法之首的“日”。

“我一直以为你和月兄弟都死在济南了……”铁拐李打量着岁月侵蚀，红颜已老的星儿，知觉酸楚胜过一切疑惑。而他口中的月兄弟却是当今七星堂老大沈重阳的生身父亲，沈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