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殇降魔弈 第二十八章、无以遁形（1）

无以遁形

生是死之遁，死是生之遁

——老莫

已经第三天了。与其说是人质，倒不如说她井伊美织在七星堂的这处秘所更像是上宾。她在这里吃喝都是与以往一般，甚至更为精致的日式料理，衣服每天都有新的，也是颜色鲜丽的和服……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这里，嘉和亭的老板李如龙，也是七星堂四大护法之一的青龙特意为她安排的。

可以说，井伊美织的日子过得不错，除了寂寞。这是一种能令人窒息的寂寞，相对初到这里被人以白眼甚至几近侮辱的心情更难让人承受。每当她有什么需要，只需摇一下房间中的一个铜铃，青龙便会从她任何一个想象不到的方位进来，然后离开，不一会儿便能帮她置办妥当。

最令井伊美织疑惑的还是这间屋子。这是一间看似没有门，但是却也处处都是门的房间。她永远不知道这个房间那相对透明的隔板墙上哪一边会突然开出一道门。房间中的隔板墙如同玻璃一般，透过其中，能很清楚地看到在各个雅间中用餐的客人。

井伊美织有一次便在其中一个雅间中看到了独自饮酒的藤原秀一，身后还有为其斟酒的小林舜以及始终坐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老管家池田。她大声呼喊着，用日语，用一切她能想到的他一听到就会想到是她的语句，但是她无奈地发现，自己只是徒劳，藤原秀一根本就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呼救……

刚刚换上青龙昨日送到房间的一套最新的蕾丝白色洋装，镜子中的井伊美织很美，犹如一个甜美的待嫁新娘。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也许这一时刻，这一件雪白的蕾丝洋装穿在身，也许她真的在等待自己的新郎呢……

青龙不知何时已进到了屋中，站在井伊美织身后，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镜中的佳人。井伊美织发现背后窥看自己的青龙时，着实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当你坐在镜前时。”青龙的嘴角不禁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曾经有个姑娘告诉我，不要打扰一个女孩的化妆，于是，我一直照做，怕惊扰了你……”

“女孩？什么女孩？”井伊美织饶有兴趣地问。

“我妹妹。”青龙的眼光中有一丝戾气和悲伤转瞬即逝，“她是一个和井伊小姐一样喜欢穿白色洋装和照镜子化妆的女孩，很西化的。”

“是吗？”井伊美织笑着走到青龙身前，“那么，她现在在哪？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也说不定——”

“她死了。”青龙的脸非常平静，“是被你们日本人的炮弹炸死的，就在青城沦落那一天……你身上穿的这一件雪白洋装，就是我妹妹小青最喜欢的一件！”他的嗓音没有任何异样，眼睛中不时射出玩味地光盯住井伊美织，也许那一句是他故意这样说，果然如愿以偿地看到井伊美织打了个寒颤。

井伊美织的确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子，听到青龙如是说，她的脊背顿时发凉，犹如针毡般刺骨的疼痛，眼前也恍惚中出现了一个像自己一样身穿白色洋装的微笑甜美女孩，但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和嘴角以及面孔中的任何一个器官都开始血流如注，耳边也幻听到轰鸣炮响……“啊——”井伊美织不禁尖叫起来，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头也像鸵鸟一般恨不得很低很低地埋在双腿之间，不再起来——

“没事了，没事的。”青龙突然也蹲了下来，大手轻轻在她头上摩挲着，安抚着，“你马上就可以自由了，我保证，即使我们老大不放你，我也会保护你到一个安全地方好好生活的……”井伊美织抬头，对上的却是青龙异常认真的眼睛。

青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这一番话却着实出自肺腑。井伊美织自第一天被朱雀带到这里交给他开始，她的柔弱、无助都会让他产生莫名的保护欲，以至于牵动到他内心深处那一处柔软脆弱的爱的神经，他总是会将之想象成自己的妹妹小青，一个青城沦落当天被炸死的爱穿白色洋装的妹妹；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妹妹，她只是一个日本女人，日本特务头子藤原秀一的未婚妻，但是那说不清的混乱情愫就是纠结在他复杂的心中，才衍生出上面的那一段他对她的誓言，也许构不上誓言，仅仅是一个承诺，但是青龙认为，这也是他唯一能够给她的东西了。

井伊美织的眼中还闪烁着泪光，却见青龙伸出了一只大手，她将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放到了他粗糙的大掌之上，青龙起身，毫不费劲地也将井伊美织拉着站直了身子。

井伊美织刚刚站直，觉得有点晕眩。她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发现自己所处的竟然是与蹲下之前截然不同的一个环境：没有了那个她一有需要就可以摇晃的铜铃，没有了那个四处墙体通明的房间或者是雅间——她此刻正身处在嘉和亭日式料理店的大厅，可以看到一个吧台以及几处长桌子、长板凳。而之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曾存在过一般，或者是她的一场梦，一个脑海中的幻觉。

之前熙熙攘攘的嘉和亭此刻却空无一人，偌大的屋子，门上挂着一个“停止营业”的牌子，相信门口应当有同样的一块。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的那个房间，我是说我所呆的那个房间怎么不见了？”井伊美织望着青龙，脸上十分不安。

“那个房间是为了井伊小姐的安全特意为您准备的……”青龙想了想，可能觉得这样回答比较恰当，“现在井伊小姐马上就要去见您的未婚夫了，所以那个房间也就没必要存在了……”房子实际是存在的，只是井伊美织看不到而已。就像她当初在房子内，藤原秀一也看不她一样。其实早在井伊美织蹲下身之际，青龙已不知不觉中将她移出了那个屋子。

“青龙先生是忍者吗？”井伊美织突然很淡定，眼光中甚至闪烁着极易被青龙捕捉到的兴奋，“我听说在日本的伊贺派忍者便是以遁形著称的，能够制造只有自己才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房间藏身……”

青龙摇头，“我是天朝人。”

井伊美织有些小失望，“我听说，日本伊贺派遁形的忍术也是学习于古代天朝的啊……”

“你这些乱七八糟都是听谁说的啊？藤原少将大人吗？”青龙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地故意将“藤原少将大人”六个字做以突出，他可不认为那个眼睛都长到天上去的“贵族”会和这个未婚妻讨论一些术数上的问题，在天朝这些东西算得江湖技击，在日本也难免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是从小说中看的啊，我最喜欢看描写忍者的物语了，也就是你们说的武侠小说……”井伊美织突然笑起来，那样子十足一个调皮的小女孩，让青龙既无奈又感到好笑。

“我们要走了——”他不想和这位大小姐再谈些无聊的话题，尽管他在这一刻发现这个日本小姐真的很有趣，似乎真的把她留在身边也不是什么糟糕透顶的决定。

白一风重新回到了关押老莫的牢房。

老莫半睁开眼睛，眼睛中还残留着丝丝血丝。

“我之前道你这‘南算子’的名号只是拿出来唬人的江湖报号，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能掐会算的主儿——”白一风近到老莫身前，“舌头没有了，手脚皆断，你却还能折腾，真是令白某佩服！”

老莫此刻已将眼睛睁开，视线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对白一风甚是蔑视和不屑。他将垂下的两只胳膊费劲地抬起，轻轻蠕动，一直蠕动到自己又圆又鼓的肚腹上，肚腹内似乎有一个什么圆东西在划着圈儿，四面游移……

白一风困惑着，却听到了四壁传来了老莫的腹声，“你到这里来，是奉命杀我吗？”

白一风一愣，藤原秀一的确是吩咐他，让他杀掉这个将自己用奇门妖术蛊惑的家伙，然后赶到井伊工厂布置兵力。

“他还让你杀掉我之后，就到井伊工厂去布置兵力？”老莫的身子和面孔无异样，嘴唇也没有动，但是声音却如洪钟一般从牢房四面墙壁折射而来进入到白一风的鼓膜，异常诡异。难道自己和藤原秀一一样，进入到了老莫所布下的陷阱之中？白一风不敢想。这时，白一风看到老莫的唇边儿竟然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一风冲了过去，一把揪住犹如一滩泥般摊在地上的老莫的前襟，“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老莫浑浊的眼睛突然闪出一道清澈的光，只在那一刹那，白一风却也从他的瞳仁中瞧见了自己狰狞扭曲的脸。他慢慢放下了揪住老莫衣领的手，却见老莫猛地像是吞咽下了口中的什么东西，顿时，眼皮向下耷拉，白眼球逐渐外翻成鱼肚白……一个飘渺如风，浮在空气中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白一风的耳朵，“你不用为难，我可以自行了断……我的命数已到此，任务已完成——生是死之遁，死是生之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