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名单 第六章 噩　梦

这天夜里，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在柳莺县采访时的情景，就像放电影似的，不断地在脑海里闪现。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还吃了两片舒乐安定，却仍然没有睡意。此时，我烦躁的不行，连脑浆子都疼了。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舒乐安定起了作用，心里不再那么烦躁了。我平静地望着天花板，任由思想驰骋。

当初，老主编为了采访顺利，亲自找到凤凰市纪委书记顾成俭，要求他支持一下。顾书记欣然应允，并立即给柳莺县打了电话。柳莺县委得到顾书记的指示，又给县委宣传部下了通知。我拿着尚方宝剑来到柳莺县，自然是一路大开绿灯，而且得到了柳莺县的大力配合。县领导还特地派了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住冠俪俪，自始至终地陪我工作。可以这么说，我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儿，就把桃花美人白芸的背景，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当时，我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报道一名风流倜傥的漂亮女贪官，如何因东窗事发而畏罪自杀，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假如在报端再配上白芸的照片，让人们透过迷人的面孔，看到一颗贪婪的黑心，肯定会引起心灵的震颤。然而，就在采访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全部的采访工作过于有条不紊，它似乎是在一种精心策划的安排下进行的。当我再将采访到的材料过滤一遍时，我吃惊地发现，自己被引上了歧途。很多重要的疑点，被巧妙地遮掩过去了。我当机立断，借口材料还需要补充一下，不露声色地扩大采访范围，并常常巧妙地甩开那位副主任，独自深入调查。当县委县政府发现时，我已经基本搞清了白芸真正的死因，凯旋而归了。假如不是半路杀出个女鬼，这将是我引以为自豪的一次成功采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眼睛开始发涩，睡意缓缓地涌上了心头。朦胧之中，我似乎听见什么地方隐隐约约飘来一阵歌声。那歌声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歌声渐渐变得清晰了，那不是女鬼在坟地里曾经唱过的《往生咒》吗？我仿佛被电击了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此时，我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坟地里。这一惊非同小可，冷汗刷地就冒了出来。透湿的身子经坟地里的阴风一吹，直冻得我瑟瑟发抖。淡淡的月光下，我又看见那盏绿色的灯笼出现了。我想逃跑，可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的抬不起来。浑身缟素的女鬼款款地来到我的面前，轻轻地撩开了散落的头发，现出一张秀丽迷人的脸庞。今日的女鬼，已不是那天晚上的狰狞面孔，这使我一颗恐惧的心，多少得到一些缓解。

“还认识我吗？”

我惶恐地冲她点点头，表示我认出了她。是的，我确实真真切切地认出了她，一位冷艳绝伦的桃花美人。尤其那甜美的声音，充满了醉人的诱惑力。

“白芸，”我大着胆子问道，“是你用妖力把我掳到这里来的吗？”

白芸莞尔一笑，轻飘飘地坐在了坟头上，并顺手将绿灯笼挂在了旁边的树杈上，目不交睫地瞅着我说：“是的，当一个人的灵魂离开了肉体，便会具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这就是人为什么怕鬼的根本原因。”

我几近挖苦地说：“所以你才愿意做鬼。”

白芸有些黯然地说道：“你错了！尽管鬼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但是太孤独、太寂寞了。人可以享受阳光，鬼不可以；人可以享受美食，鬼也不可以；人还可以享受天伦之乐，鬼更不可以。所以，鬼不如人。”

我不禁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轻生？”

“桑记，”白芸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沦为鬼道吗？在柳莺县你已经调查得很清楚，我是被一种邪恶势力逼得走投无路，只得逃离人寰。却没想到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我还没有到寿终正寝的时辰，冥府不准收留。过不去冥界的奈何桥，我就没有重新投胎的机会。所以整夜游荡在凄凉的坟场，成了一名野鬼。只盼望哪一天地府大赦，喝了孟婆汤，早日投往人间。”

我情不自禁地对白芸产生了同情之心，委婉地说道：“我有些想不明白。你说，你是被一种邪恶势力逼得走投无路，这才被追逃离了人间。那就是说，你虽然做了错事，却含着不白之冤离开了人世。我为你平冤昭雪，你为什么却要诅咒我呢？”

白芸长叹一口气，说：“你有所不知。忘川河上的奈何桥，共分三层。善者有神佛护佑，可以安全顺利地通过；善恶兼半者，可从中间的桥上走过；而恶人的灵魂，只能过下层的桥。他们多被打入血河池，遭受铜蛇铁狗的狂咬。我在人间，虽说有罪，却是个亦善亦恶之人。假如你把我的所为登上报纸，就等于把我的罪过摆在了放大镜的下面。那时节，我岂不是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恶人。一旦被打入血河池，哪里还能再去投胎？”

白芸讲得这些道理，只是鬼道的说法。对于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无所谓对与不对。但是，主编执意要将白芸的故事公诸于众，是为了给世人敲一个警钟，不要步白芸的后尘。它的教育意义，决不是鬼道游魂所能理解的。

“白芸，”我极力将语气放得平缓一些，“你曾是一县之长，懂得组织纪律是怎么一回子事。主编派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努力去完成。请你放心，我会如实报道，决不歪曲事实。我相信，通过《凤凰导报》的报道，一定会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将逼你走上绝路的邪恶势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白芸生气地站了起来：“糊涂！自古以来，哪一个朝代的贪官，不是趋之若鹜？他们就像那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儿，又长出一茬儿，你割得完吗？”

我一时忘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女鬼，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割，我号召大家来挖行不行？挖掉它的根，看它还长不长！”

白芸陡然变了脸色，声色俱厉地说：“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如今的官场上，贪污受贿，比比皆是。你不过是一名草根记者，竟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当初我做一县之长的时候，也曾发誓要整肃政风，严惩贪官污吏。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连我也卷了进去，落得今日的下场。”

此时此刻，我可谓是寒蝉若噤。即便有一百条道理可以压服她，我也不敢说了。我就那么像个傻子似的，呆呆地瞅着白芸。以她的妖力，拍死我，还不是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更令我感到胆战心惊的是，白芸那张漂亮的脸蛋，正在渐渐失去美丽的光彩，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桑勃凯，”白芸阴冷地说道，“你没有忘记我的诅咒吧？”

我鼓了鼓勇气，说：“白芸，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诅咒我的女朋友算什么本事？阴阳两界，尽管各不相同，但是亘古不变的天理，却是永久的法则。”

白芸冷笑道：“当记者的，就凭那一张如簧巧嘴，到处招摇撞骗，却讲什么不变的法则。我拿你的叶丽娅开刀，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剜心之痛。”说着，她用细长的手一指，“你看！那是谁？”

顺着白芸手指的方向，一团迷雾渐渐散开。我看见一棵枝桠怪异的老槐树干上，吊着一个人。白芸从身旁的树杈上摘下灯笼，转身高高举起，只见一道绿光向那人射去。这时我才看清楚，被吊在枯死的老槐树干上的人，原来是叶丽娅。

“白芸！”我发疯似的喊了起来，“你这个魔鬼！”

白芸冷冰冰地一笑，说：“人啊，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把她吊在树上警示你，这就是我的法则。”

我不顾一切地向叶丽娅跑去，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一个趔趄，摔进了一座塌陷的坟坑。我拼命地挣扎着，却被身旁的骷髅死死缠住，怎么也脱不开身。这时候，只听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从我的头顶掠过。那盏绿色的灯笼，渐渐远去了。我好不容易爬出坟坑，向叶丽娅奔去。正当快要跑到叶丽娅跟前的时候，只见她犹如一团白雾，随着一阵夜风飘散了。

“叶---丽---娅！叶---丽---娅！”

我发疯似的呼叫着，四周响着颤抖的回音。我的呼喊声，竟把自己喊醒了。我一轱辘爬起来，茫然四顾。朦朦胧胧的月光从窗口射进来，房间里一派虚幻般的景象。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叫我永生难忘。

天还没大亮，我就敲开了叶丽娅的家门。叶丽娅匆匆地穿好衣服，连梳洗都没来得及，便跑了出来。

“凯哥，出什么事啦？”

我一把抓住叶丽娅的双手，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梦中的情景，此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生怕她再被风吹散似的，不由得将她的两只手越攥越紧。叶丽娅被我看毛了，直个劲地眨巴眼睛。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说呀！”

“叶子，”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做了一个梦，你……你没事就好！”

叶丽娅一下子甩开了我的手：“桑勃凯，你是不是有病？大清早的把我吵起来，就为告诉我你做了一个梦？”

我极力地解释着：“不，那不是一般的梦，是一个恶梦，一个真实的恶梦！是的，非常真实！”

叶丽娅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烧啊？”

我生气了，说：“你以为我在说胡话吗？不是性命攸关，我会一大早来砸你家的门吗？”

叶丽娅也许被我的神态吓住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进了她的家门，又往她的卧室里拖。经过客厅的时候，我瞥见她父母的房门敞开了一道缝。我知道，她的父亲或者母亲，正在暗中窥视着我。惊扰了他们的好梦，两位老人家一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