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只会物理超度 第232章 我带的不是援兵，是人间烟火气

他一步踏出，仿佛从喧嚣尘世一脚踩进了万籁俱寂的真空。

周遭的雾气浓稠得化不开，视觉、听觉、触觉，乃至修行者最敏锐的灵觉，都在这一瞬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剥离。

他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填满棉花的黑箱，唯一能感知的，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肺部徒劳的起伏。

然而，就在五感尽失的孤绝中，一丝极其突兀的气味，顽强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那不是三清观里清幽的檀香，也不是古籍秘卷中干燥的墨香。

那是一股浓烈到呛人的……油腥味，混杂着面粉被高温炙烤后的焦香，正是他道观门口那家开了二十年的“老王记”煎饼摊的味道。

紧接着，第二种、第三种气味接踵而至。

公交车站台夏日午后蒸腾起的汗味、老城区小巷里垃圾桶溢出的微酸腐臭、理发店里廉价洗发水的甜腻芬芳、还有菜市场地面永远湿漉漉的土腥……

这些属于凡俗世界，属于钢筋水泥丛林每一个角落的“人间烟火气”，此刻竟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引路线，在这片剥夺一切的虚无中，为他标定出了“前”与“后”的方向。

张若尘愣了半秒，随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黑暗中，他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傻子。

“好家伙，贫道的后台不止在天上的三清祖师，还在早点铺子的锅沿上。”

他循着那股最浓郁的煎饼味，迈出了坚定的第二步。

与此同时，城市临时指挥中心。

“报告！南城大学城、西郊工业园区、东区老干部活动中心……全市范围内出现三十二处自发性民间‘祈福点’！规模仍在扩大！”一名情报分析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大屏幕上，一幅幅由交通探头和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被迅速切开。

画面里，平日里行色匆匆的市民们，正用最朴素、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意念。

几名大学生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极图；一群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上统一挂上了打印出来的、画着张若尘Q版头像的“平安符”，车顶上还贴着“张道长保佑，一路畅通”的搞笑车贴；甚至一群外卖骑手，在送餐的间隙，自发聚集在广场上，把头盔摘下来摆成一圈，每个头盔上都用马克笔画了个简易八卦。

“胡闹！”一名高级参谋下意识地低喝，“这种无组织的聚集会引发混乱，必须立刻制止！”

林清璇的目光从屏幕上扫过，眼神复杂。

她正要下达疏散指令，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却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

“林组长。”

她回头，看到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交警，他胸前的警号已经磨得有些模糊。

“别拦他们。”老交警指着屏幕上一位正在往快递三轮车简陋的“供桌”上摆放苹果的阿姨，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们不懂什么玄学法术，也不懂什么精神共鸣。但我们都认得那小子。我亲眼见过他为了救一个差点被车撞的孩子，自己摔得满身是伤；那位阿姨的孙子，就是被他从人贩子手里夺回来的。我们信他，不是信他是什么神仙，是信他救过人，是个好人。”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

林清璇沉默了良久，看着屏幕上那些微弱却坚定的烛火，看着那些朴素到可笑的“仪式”，她紧绷的嘴角缓缓柔和下来。

她抬起手，庄重地解下了自己胸前那枚闪亮的、代表着权力和责任的特别行动组徽章。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走到那位老交警面前，将徽章轻轻放入他手中。

“陈叔，帮我个忙。”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决然，“找一辆离归墟最近的快递三轮，把这个……也放上去。”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告诉他，我们……一起撑着他。”

远在千里之外的私人庄园里，苏媚儿指尖轻点，通过军用级卫星信号监控着全国的舆情。

“我们身边的道士”这个话题，热度已经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甚至压过了所有娱乐头条。

更让她感到荒谬的是，那套本该由特定人群参与的“夜灯仪式”，竟然被数以万计的网友自发模仿，无数城市的阳台上，都点亮了星星点点的手机电筒与蜡烛，汇成一片祈愿的海洋。

“一群无知的凡人，也敢妄图用这点萤火之光，去染指归墟的法则？”她端着酒杯，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可就在这时，一条由地方台拍摄的、跟拍归墟井外围画面的直播流，切入了一个特写镜头。

画面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盲童，正被母亲牵着手，站在警戒线外。

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伸出稚嫩的小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着母亲手机的屏幕。

屏幕上，正是苏媚儿通过“红莲计划”投射出去的那具孤零零的钟架。

孩子用他那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声音，对着手机喃喃自语：“妈妈说，里面有个大哥哥在打坏蛋……叔叔，加油。”

苏媚儿端着酒杯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杯中猩红的酒液，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脸上的冷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沉默片刻，最终对着通讯器里负责控流的技术员，淡淡地说了一句：“把这条地方台的直播流……推到A级权限，允许全网分发。”

阶梯之上，张若尘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

他每向那股“煎饼味”的源头踏出一步，便有一段不属于他的人生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第一步，他看到了一个失业的青年，在天桥下绝望地想要了结生命。

那时的自己路过，塞给了他一张随手画的“转运符”，唾沫横飞地吹嘘这符能让他三天内找到工作。

青年将信将疑，却靠着这张符带来的虚幻希望，多撑了三天，最终真的在招聘会上找到了一个糊口的位置。

第二步，他看到了一位被“鬼压床”折磨到精神衰弱的单亲妈妈。

他煞有介事地在她家跳了一段自创的“大神舞”，最后告诉她，所谓的“鬼”已经被他打跑了，其实只是悄悄帮她调整了床头朝向和窗帘透光度。

那位妈妈却因此重拾了笑容，有了面对生活的勇气。

第三步，他看到一个瑟缩在墙角的流浪汉，在寒冬的深夜里，他把师父留给他最后一点香油钱，买了一碗热汤面递了过去。

那碗面，让那个几乎丧失尊严的人，重新找回了一丝做人的感觉。

失业青年熬过抑郁期的坚韧，单亲妈妈重拾笑容的欣慰，流浪汉捧着热汤面的感激……这些琐碎、微小、甚至源于一场场“骗局”的善意，此刻却化作了一面面无形而坚固的护盾。

当阶梯深处涌来三次足以撕裂灵魂的致命精神侵蚀时，这些护盾自动浮现在他意识之前，将那些阴毒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张若尘剧烈地喘息着，靠着冰冷的虚空坐下。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走一条阶梯，而是在重温自己那荒唐又真实的过去。

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皱巴巴的旧符纸，那是王奶奶临终前，颤颤巍巍塞进他手里的，说是她压箱底的宝贝，能保他一辈子平安。

符纸上沾着油渍，边缘已经磨损。

他将这张“压箱底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低声呢喃：“原来……你们给我的，从来不只是几块钱的香火。是让我觉得自己……真他娘的有用。”

信念重铸，力量回归。他站起身，大步向前。

当他即将抵达阶梯尽头时，前方的空间骤然扭曲、延展，化作了一面遮天蔽日的巨大铜镜。

镜中，无数个“他”浮现出来。

一个“他”穿着朴素的道袍，正在三清观里给游客算命，一生平庸但安稳；另一个“他”在激活系统后选择了逃跑，此刻正躲在某个海滨城市，靠着几手骗术过着富足的生活；还有一个“他”，在钟架前听到了那声来自远古的呼唤，选择了转身离去，此刻正接受着某个古老传承，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镜中走出一个个“失败的张若尘”，他们的面容与他一模一样，眼神却充满了怜悯与嘲讽。

他们齐声开口，声音汇成一道洪流，震动着他的灵魂：“看到了吗？这才是你的归宿！你以为众生愿力是你的支撑？错了，那是拖累！是枷锁！真正的‘道’，只属于斩断尘缘、无牵无挂的孤绝之人！”

张若尘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将胸口那张沾满油渍和岁月痕迹的旧符纸，揭了下来，轻轻按在了冰冷的镜面中央。

“我们信你！”

符纸轰然自燃，火光之中，仿佛有万千个声音在齐声呐喊。

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一个强者，而是属于那个失业的青年，那位单亲妈妈，那个流浪汉，那个给了他符纸的王奶奶……属于那座城市里每一个被他帮助过、或正在为他祈祷的普通人。

“轰——！”

巨大的铜镜应声破碎，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一条真实的、由灰烬铺就的通道，终于显露在眼前。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厚重的石门。

门上密密麻麻，镌刻着无数个已经模糊不清的人名。

一缕缕不祥的暗红色雾气，正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伴随着雾气的，还有一阵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指甲刮擦石头的声音。

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隐约可以看见，一双枯瘦如柴、指节扭曲的手，正在从门的内侧，一下，又一下，徒劳地向外抓挠着。

张若尘站在石门前，看着那双不断抓挠的手，看着门上成千上万个名字，那刚刚因万家愿力而燃起的豪情与热血，竟在这一刻，被一股更深沉的寒意缓缓冷却。

他没有急于上前，而是收起了拳头，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