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 一 谣言四起

柳曼华自杀了，从江华大学的药科楼上跳下来，鲜血像毒蛇般扭曲开来，给水泥地上涂上了一抹深色。邱芜悠刚从自修室出来，就看到了一大批学生围在药科楼楼下，背着书包挤上前，才发现死的人是柳曼华，柳曼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四肢因为强力撞击而扭着奇怪的形状。周围的保安已经拉起警戒线，驱逐着来这里看热闹的人群。邱芜悠的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她脑中一片空白。柳曼华，她曾经的好朋友，即便后来邱芜悠受不了柳曼华的背叛而怨恨她，邱芜悠也只是跟她吵了一架，之后便没再联系。邱芜悠从没想过柳曼华会自杀。邱芜悠在人群的推搡下离开了现场，她不知道班上有多少个人听闻了这件事，距离毕业只剩两个多月，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毕业论文，她不知道为何柳曼华会在这个时间点选择自杀。午饭已经吃不下了，邱芜悠想了想，转身回到了自修室，她还是别参与好了，班上有谁不知道她们之间有过很大的矛盾。

消息很快传到班上，邱芜悠是被第一个叫去问话的。辅导员李老师很年轻，跟邱芜悠是同一年进入这个学校的，因此在很多方面，李老师都是严格按照学生手册上的标准来的。李老师叫邱芜悠去时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最后一次见柳曼华是什么时候？邱芜悠已经很久没跟她接触过了，自从大二那年之后很多活动她都是尽量避开柳曼华，这样贸然问起来邱芜悠不免有些迷茫，想了很久才开口答道是两年前。随后李老师又问了她们之间相处的细节，邱芜悠都一一回答了。谈话将近一个小时，邱芜悠有些不耐了，李老师似乎也能感受到邱芜悠的情绪，便结束了问话。邱芜悠松了口气，转身离开，只是回头的瞬间却捕捉到李老师眼中的猜疑。邱芜悠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背起书包离开了办公室。

光天化日之下毕竟死了人，学校这些日子也不太平。光是柳曼华自杀的版本邱芜悠也听到了好几个，期间柳曼华的家人来学校不止闹过一次，说柳曼华肯定是被人霸凌，受不了才跳楼自杀的，而这里面，邱芜悠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柳冶，柳曼华的弟弟，只比柳曼华小一岁。而有关柳曼华的消息还是她生前的好友——贞璃跑来告诉邱芜悠的，邱芜悠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邱芜悠与李老师在办公室的谈话内容被传了出来，连带着之前邱芜悠和柳曼华大二那年的矛盾也被人添油加醋地放大了，联系着之前柳冶来学校闹地那一番话，人们不由得猜测柳曼华的死与邱芜悠有关，只是无确凿证据的他们也只能在背后传播着这样的猜想。邱芜悠不想去理会这样的谣言，然而每每自己排队打饭时总会看到周围的人对邱芜悠进行指指点点，又或者在等待打印文档的时候原先排着的那条队伍的人会突然都离开。这样的局面让邱芜悠莫名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情境，她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跟谁去说呢，说什么呢，大家会信吗？听信谣言的人群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只是觉得这种有热度的话题会给无聊的生活带去乐趣。

邱芜悠看见门卫处又有人来闹，只是这次的对象却不是柳曼华的家人，而是柳曼华的男朋友——许烨。对于许烨，邱芜悠也并不陌生，他和柳曼华从高中的时候就是同学，直到上了大学，他们俩才正式确立关系在一起。知情人并不多，除了邱芜悠之外，还有柳曼华的弟弟。“邱芜悠！你出来！你有种就出来！曼华就是被你欺负的，才会想不开跳下楼去！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就出来！”忍无可忍！邱芜悠觉得火气一下涌上心头，直直往校外走起“我告诉你许烨，柳曼华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跟她说过话了，她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许烨这时已经挣脱门卫处保安的阻拦，冲到邱芜悠面前，狠狠地扇了邱芜悠一巴掌，“你就是记恨当年，柳曼华跟你们班班长说你喜欢他的事，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才会明里暗里孤立她！你真贱！”邱芜悠与许烨的争执，引来了周边路过学生，听到许烨这样义正言辞的控诉，都纷纷捂着嘴议论着。不堪入耳的污蔑像利剑一般朝邱芜悠身上刺去。邱芜悠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她很想站起来，可是连轴转的日子已经消磨了她很多精力，邱芜悠从小就贫血，这会被许烨激怒，头更是晕了。

这场闹剧很快在警方到来时落幕，邱芜悠和许烨被带到警局。警方已经了解了冲突发生的原因，邱芜悠原以为是因为她和许烨争吵而被带过来的，没成想警方却告诉她，有人怀疑邱芜悠生前霸凌柳曼华，致使柳曼华想不开跳楼，随后警方还掏出柳曼华的遗书和医院那边的诊断书——是中度抑郁。邱芜悠看着上面的遗书，里面只提到一句话与邱芜悠有关的话：芜悠如果当年的事伤害了你，那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没法改变你的心意，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向你道歉。邱芜悠欲哭无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当年的事情，受害者是她，现如今柳曼华自己想不开死了，最大的受害者也还是她，为什么最后大家都指责她，她已经尽力避开与柳曼华的交集了，这还不够吗？

这场审问持续了24小时，通宵的审问让邱芜悠精神濒临崩溃。终于在凌晨的三点，邱芜悠被放出来了，结果当然是证据不足以支撑邱芜悠霸凌柳曼华致其跳楼而释放。邱芜悠拖着疲惫的身体，往门口走去，却看见哥哥正站在门口抽着烟，等着邱芜悠。

哥哥邱阳看到邱芜悠从警局出来，扔下烟头踩了踩，随即不耐烦地让邱芜悠上车。邱芜悠默然，拉开车门后才发现爸妈都在，愣了一下后便坐进去。车子开得很快，邱芜悠惴惴不安，她忍不住偷偷观察爸妈的脸色，暗沉得能滴出水来。邱芜悠不知道该如何跟爸妈解释今天的一切，她此刻冷得发抖，很想问问爸妈那边有没有外套，中午被许烨扇的那一巴掌，在凉风的吹拂下更加刺痛，像是一把尖刀在邱芜悠的脸上刮来刮去。

很快车子停在了家门口，才进到家门，爸爸就喝道：跪下！邱芜悠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着什么，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不被希望出生的，只不过爷爷当时的阻挠，邱芜悠才得以降生，只不过疼爱她的爷爷在她上了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邱芜悠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邱芜悠只能看着上头哥哥的脸色过日子，这也让邱芜悠从小受了欺负也不敢往家里说，因为她知道，这个家里，除了自己，没有谁能帮得了自己。邱芜悠不知道家人对于这些日子学校发生的事情了解多少，她很害怕。爸爸随即拿出藤条，那是从小用来管教家里的孩子用的，“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引得警察局那边打电话叫我过去接你，我这把年纪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爸爸吼着邱芜悠，手上的藤条也随之落在身上，坐在沙发上的哥哥，都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切。“我们班有人跳楼了，他们说人是因为我死的，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有人报警说要立案查这件事，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过话了，我哪里知道啊！”一天的委屈在这一刻像是崩塌的水坝，全部泄了出来，邱芜悠嘶吼着。

“那你怎么会被盯上呢，你说你是不是在之前跟人家有过矛盾，不然为什么他们只盯着你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已经快两年没跟她说过话了，她自己得了抑郁症我也不知道！”

“那警察那边呢，你真是长本事了，还招惹来了警察！”

“警察那边问了我一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莫名冒出来一份遗书，爸，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拖累家里人的！”

“你最好是能把这件事处理了，否则你哥哥刚考上的公务员，这会正在政审，要是不过，你就准备收拾收拾离开家吧！”

“我发誓！我不会拖累家里每一个人的！”

爸爸妈妈和哥哥听完邱芜悠的保证才离开，留下姐姐和邱芜悠。邱芜悠心里发寒，即便知道这个家的冷漠，可现在出了事，爸妈还是第一时间想着哥哥邱阳。悲从中来，邱芜悠捂着脸崩溃大哭。姐姐邱馨抱着邱芜悠，掏出药膏细细地涂在邱芜悠的脸上。

邱芜悠没有理会姐姐邱馨的挽留，离开了家回到了学校，她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有个结果。回到宿舍里邱芜悠轻手轻脚地爬上自己的床，蜷缩成一团。当年的事，她与柳曼华的聊天记录还在，甚至，她当时跑去质问柳曼华时，还录了音，邱芜悠闭上眼，困倦袭来，让她不自主地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那个杀人犯还回不回宿舍？”

“诶你小点声，别到时候被别人听去传到她耳朵里，她告你诽谤！”

“也是也是，柳曼华师姐这么好的人，她都能下得了手，不就是跟别人说了她的一点隐私吗，就这样记恨！啧啧”

舍友的对话吵醒了邱芜悠，她很困很累。她不想去理会，也不想管，可是邱芜悠脑海中却不断回忆着他们的话。原来，自己早就是杀人犯了，邱芜悠抱着被子，呜咽着哭了出来，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双眼已经肿胀得不像话了。

邱芜悠翻出自己手机里与柳曼华的聊天记录，以及当时跑去问话时的录音，将这些全部整理成一个文档，发给了辅导员李老师，现如今，她除了辅导员之外，已经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她只能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