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柿子 第三章 二婶子的故事

回到家，他就被老爹拉进屋里审问，“我咋看见两个人呢，碰到谁了？”

“那不是小杜师傅嘛！”慌乱中夏玉存才想到他。本想挣脱老爹的手，可是没想到老头今天来了劲，抓得那么结实，一点也没有给他挣脱的机会。“骗人。小杜师傅跟梁华回来打过招呼了，说是饭就不吃了，看你要是啥时候走的时候，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他过来接你。”说着，老夏头就递过去一张纸条。

夏玉存接了，不过没有看，小杜师傅家里的联系电话，他有，在南方的时候他哥哥杜大壮给的。不过，他心里已经很明白，看来刚才在坡上柿树下面，他和梁芳的身影都被自己老爹看在眼里了，老人家只是不说破而已。

“爹，你到底做好饭没有，我都饿死了！”说完，趁老头没防备，他稍微一用力，挣脱了出来。

“你隔壁二婶子在灶火里忙活呢。趁这时候你给我说说，到底这一次你回来是干啥的？”

“什么？我回来干啥，不是说你捎信让我回来的？”听到自己老爹的问话，夏玉存愣住了，自己还在想知道老爹身体好好的，一进门就跟吴大宝侃大山，好像一点不着急似的，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今天回来的目的。四目相对，父子俩都觉得蹊跷。虽说作为父子关系，过去两个人很少说话交流，只是从前两年大姐嫁人以后，每次回家家里没有了外人，两个大男人不得不多说几句话。今天这事儿确实有点荒唐，顿了一小会儿，还是老夏头问，“谁给你说我叫你回来的？”

“俺姐亲自打电话的，还能有假？”

“她亲口说的？”

“对呀。不行你问问俺姐呗！”

这一下老夏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下了头，轻声说，“好了，先去吃饭，别饿坏了！”

他们从堂屋里出来，厨房里正在忙活的一个中年妇女赶紧转身去了灶台，因为厨房是用油毛毡搭起来的临时窝棚，没有窗户，门也很小，里面看上去就雾气腾腾的。不过，两个大男人也都知道，这是灶火里那口大锅里的开水冒出来的水蒸气，肯定这个二婶子在帮忙煮面呢！

果然不错，夏玉存往门口一走，就听到二婶子说，“马上就好！”

二婶子家说是住隔壁也不完全准确，十年前可以说是邻居，因为在夏家和二婶子家宅基地中间是片空地，好多年都没有建房子。甚至更早的时候，夏玉存都记得这里好像传说曾经是块坟地，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一直没有人建房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中间已经被新房子给连了起来，大概年轻一代不知道也不在乎什么坟地不坟地的。这样算下来二婶子家就隔了三户人家。

她男人姓吴，跟吴大宝家论起来还算是没有出五服的族人，只是当初二婶子嫁到梁家沟来的时候，她男人在南山煤矿上下窑，说起来不好听，是个煤黑子。可是黑不黑谁也没见过，那是煤窑底下的事儿，那时吴二叔可是一个标准的小伙子，身体强装，干活不惜力气，在村子里人缘也好，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稀罕他。可是常言道，好人没好报，结婚三年小两口身边没有一男半女，这样就叫外面人开始倒闲话。外人着急，二婶子两口子更是着急，也不知道是听了哪个高人指点，两口子就东跑西颠着去找医生看病，最后结果出来了，说是吴二叔没有生育能力，这一下小两口关住门，在屋里哭了大半夜。

“这是命，我不赖你！”还是二婶子先说话。

“都是我不好，你要是不愿意，现在是新社会，你要是想走，我不拦着你！”吴二叔下煤窑，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

“看你说啥话呢。不生孩子也不耽误我们是夫妻呀。嫁狗随狗，这辈子我已经是你们吴家人了，别说那没皮儿的事儿！”

就这样小两口依然是出双入对。后来生产队变成了生产小组，大集体成了单干户，二婶子在分地之前从外面抱养了一个女儿，赶上了生产队解散，也算是家里多了一口人，分到了应该得到的一份土地。不过，这时候吴二叔在煤矿上好像当上了个采煤带班长，工资高了，并且成了正式的合同工，在煤矿上分到了一个单身宿舍。于是，二婶子就时不时地带着闺女到煤矿上住几天。说是帮自己男人洗洗涮涮，其实年轻人嘛，还不就是那点事儿。说话三五年过去了，闺女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二婶子也过了那个年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村子里伺候家里的十来亩山坡地。

在梁家沟说不上日子多滋润，可是一年到头，庄稼人，只要不是很懒，随便撒上一些种子，到了麦天秋天总会有些收成。二婶子是个能干的娘儿们，说实话家里的庄稼比别人家伺候得更好，所以粮食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娘家人口多，每年还总是给娘家兄弟姊妹匀一些。再说了，她男人每个月总能拿回来一些活钱，这样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好日子总是不那么长久。天知道三年前，一个晴天霹雳，灾难就降临在了二婶子头上，自家闺女已经去了镇上高中学读书了，有人从村委会跑来通知她赶紧到煤矿上去一趟。那送信的是个小伙子，看样子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说活稀里哗啦，嬉皮笑脸，二婶子问了几个问题，他除了说不知道，别的什么也不会，直接走了。没办法，二婶子心里跳不冷腾地，还是去了矿上。路上她就在琢磨，这死东西，前几天不是才回来过，怎么就又想我了？想到这里，她自己还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紧走慢走，翻过一座山，花了两个钟头，总算是到了煤矿上，还没进门，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往日里煤矿是那个那种热闹场面，今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清清。往日里门口没人把门，今天忽然大铁门上了锁，二婶子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同志，我是来探亲的。”透过传达室一个对外开放的小窗口，二婶子说。

“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许探亲，赶紧回家吧，三五天以后再过来！”人家看大门的极不情愿地说。

“不是，我是接了村委会的通知来的。”

“什么村委会，我们这里不归村委会管。赶紧走吧，一会儿县长要到了，耽误大事儿可是吃不清兜着走的。”

话音未落，从大铁门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二蛋，啥吃不清兜着走？”

“杨主任呀，这不是有个小媳妇，怪好看的，说是来探亲的，你和矿长不是通知过了，任何人不能放进来吗？”

二婶子是聪明人，听到来人是什么主任，就跟过去公社的什么主任联系到了一起，赶紧到大铁门外面，解释说，“大领导，俺是梁家沟的，俺男人在这里当带班长的，我接到村委会的通知，让过来看看，说是有事。”

没等二婶子说完，杨主任已经亲自拿了钥匙，打开大铁门上的将军锁，非常礼貌地让二婶子进去。也不跟门岗打个招呼，匆忙就陪着二婶子去了矿长办公室。

到了这里，一切都明白了，矿上出事故了，吴二叔和其他十几个人都被埋在了井底下。这一刻，二婶子才知道过去自己男人经常开的玩笑，煤黑子就是埋了没死的人，这一次可是埋了肯定是死了的，因为二婶子到来的时候，井下已经过了三十六个钟头了，这样算起来，也就是吴二叔从家里回来，当天夜班的时候出的事故。

二婶子如坠万丈深渊，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完蛋了。大家都说晴天霹雳，可是又有谁经历过这种感受呢？也不知道二婶子这一天经历了多大的精神打击，反正煤矿上开车把她送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老夏头在门口晃悠，听说专车是送二婶子回来的，同时又风言风语知道是煤矿上出了事故，老夏头也就赶紧搭把手，将二婶子扶到了床上。人家煤矿上的人走了，可是二婶子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不上是疯疯癫癫，可是很明显神志不清醒。大家都走了，老夏头也要离开，二婶子就拉住老夏头的手说，“你说说看，俺家那口子到底哪辈子做了缺德事了，这样的结果，我心里不服呀！”

老夏头心里一阵慌乱，看样子二婶子这个状态就像是传说的鬼缠上身，他虽说上了年纪，着实还是很害怕。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和村子赶着称呼弟媳妇的人，这样在卧室里拉拉扯扯的，要是让人看到了，算什么体统？就是老夏头这么多年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从来没有弄出过绯闻，这不能老了老了再传出什么不是来，那样的话，叫他老夏头宁可跳进水库里喂鱼。

不过，回头看二婶子这副可怜样儿，老夏头还是有一份怜悯之心，就说，“你松开手，好好说话，我不走！”

“真真她爹没了！”

“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吴队长说呀？”

“别，千万别说出去。上面说了，一定要保密的。”这一次，二婶子冷不防坐了起来，看样子她真是急了，生怕老夏头出去叫吴大宝过来。“夏大哥，你千万不要声张，否则我们都得进了号子。”进号子，这可是这两天二婶子听到耳朵里最多的词儿了。当然，二婶子不是怕进号子，而是还有别的事儿，她不便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