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之子 第十九章 私奔去月球

一个穿着锃亮皮鞋的男人脚步，顺着下着大雨的西瓜地凉棚的台阶，一步一步踏上半米高的榻榻米。榻榻米中间，放着一台正开着的手提电脑。电脑上文字：……游艇的甲板上，一个成年男人光着脚，端着威士忌，走到游艇观景台，看向皮划艇里的宋菀。成年男人举起一把剪刀，剪断了皮划艇与游艇连在一起的牵绳。当宋菀醒来时，游艇已消失。唯独她一人飘在漏水的皮划艇里。……宋菀很绝望，喊救命。然而，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一周后，宋菀死了。（完）。

男人站在电脑旁，看着那个“完”字，无声嗤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说：完？做梦。

男人看了一眼一边呼呼大睡的16岁模样的宋小豌。坐下，将电脑搁在自己膝盖上，娴熟地输入一行字：1989，二年级，宋小豌，现实：除了这三点：（1）、穿越。（2）、被欺负致死。（3）、赵崇光喜欢她。其余小说里讲的全部是真的。包括吴芳与邹春的联姻。

写完这些，男人看了一眼宋小豌，确定她没醒来，继续写：现在，小说结束，回归现实。

写完这些，男人放下电脑，起身，离开，向着自己的来时路。返回。男人离去的脚步旁，大雨滂沱。宋小豌在大雨的声音里呼呼大睡。她不知道男人来过，也不知道男人走了。宋小豌还不知道小时候就定了亲的吴芳与邹春，到底有没有在一起。他们小学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现实里的宋小豌被欺负得无处可逃，最后逃学次数太多，最终导致辍学。跟着父母干活，也跟着父母换无数个工作。在她16岁这一年，父母承包了一大块地，开始卖西瓜，她就跟着卖西瓜。在小说里，宋小豌死于苍耳丛，死亡方式，铅笔。真凶，无人知晓；虚构出同班同学赵崇光，帮她改变了命运，最终一起穿越进2024，整了伤害她的人，两人在那个世界从此幸福快乐地长大。真正的宋小豌，就是此刻躺在西瓜地凉棚里呼呼大睡的人。本来，宋小豌是打算在小说里展现一下真凶的问题。但是，在写完邹春跳下了楼，死了以后，她的心境忽然就柳暗花明。好像自己在心中杀死了邹春，童年遭遇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甚至，她觉得有点残忍，一直在反思，会不会把邹春、吴芳写得太惨了。写到这里，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很气。好像事情可以让它过去了。总而言之，她不想写了，她想就此结束，然后，好好地跟着爸爸卖瓜，多赚点钱，在未来，能遇见一个赵崇光那样的人，谈场恋爱，轰轰烈烈分手，然后，嫁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过完这潦草的一生，就行了。

男人走了。

在西瓜地旁的背影，伟岸，挺拔，虽然只是背影，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冷酷的气氛，很像赵崇光。可是，赵崇光又怎么会出现在西瓜地呢？宋小豌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一个男人来过。

宋小豌睡着的时间里，在她的西瓜地通往城区的土路上。卡车卷着灰尘，呼啸而来。车轮碾过一只扁平的耗子，耗子贴在路上，像相片。所不同的是，相片上有血。一朵迎春花在冰河融化声中，落在一只耗子的扁尸上。一辆轿车呼啸而来，车轮碾过一只扁平的松鼠。松鼠贴在土路上。一片绿叶在知了声中，落在松鼠的扁尸上。在细蒙的小雨中，公交车呼啸而来。带雨水的车轮碾过一只扁平的刺猬，刺猬贴在雨中的土路上。一片枯萎的叶子，落在刺猬的扁尸上。纷飞的小雪中，一辆出租车疾驰而来。车轮带着雪花碾过。一只野兔躺在小雪纷飞的土路上，身下，一滩血。血雪混合。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是的，人间已过好几年。

一辆出租车停住。26岁的宋菀，穿着火红色高跟鞋，拎起婚纱裙，冒雨来到兔子身边。

宋菀后面，张渠拿着伞，步伐稳健跟过来。雨打在他漆黑的皮鞋上，也打在他的黑大衣上。

宋菀蹲在兔子身边，“你快点啊！！！”

张渠蹲下，以手中的小棍，在兔子的胸部戳了一下。

兔子的鼻孔鼓出一个血泡。

宋菀：还活着，还活着。

张渠沉默。

血泡不断地膨胀到玻璃珠那么大，“噗”，爆开，宋菀吓一跳。

张渠：它死了。

兔子的腿，在动。

宋菀：它在动，在动啊。鼻孔还在出血……

张渠：鼻孔中的血泡，只是肺部残余的最后一点空气离开了它。

兔子的左眼满是血，没有血的右眼，圆润润地睁着。

张渠看着兔子的右眼。

兔子的右眼中，一个黑点。黑点的轮廓，朦胧中像微型卡车。

张渠有些疑惑，凑近看。

突然，一辆卡车，“嗖”一声从兔子的眼里迸出。

张渠吓得往后一踉。

宋菀惊叫。

张渠下意识护住宋菀。

刚刚的微型卡车，在大雨中落地陡然变大，变成了一辆正常体积的吉普车。

宋菀吓傻了，“这一定是在做梦……。”忽然，看到开卡车的人，张口结舌。

开卡车的人，正是赵崇光。

张渠：老婆？认识？

宋菀说不出话。

赵崇光向宋菀伸出手，示意要拉她上车。

张渠想都没想，拔出枪，“敢。下车！！！”

宋菀鬼使神差，一把握住赵崇光的手。

于是，一身新娘装的宋菀，被赵崇光拉上卡车，在张渠连续开枪的子弹中，呼啸而去。

天空，云层涌动。

大雨，倾盆而下，落在一望无垠的西瓜地。

雨水在黑暗的土壤里涌动，遇到西瓜根，顺着根，顺着茎，或往上或往下，遇到茎岔，拐，顺着茎，顺着道儿，不断向上，越过曲折，穿过黑暗，抵达地面。雨不断落下，落在西瓜藤，西瓜叶上，顺着西瓜藤，遇见一个又一个大西瓜。雨水顺着西瓜纹，不紧不慢流淌。在大地之上，向前，一路向前，来到瓜地中央的凉棚。一株西瓜藤，爬绕棚架，雨点打在盘旋而上的西瓜叶上。凉棚的木阶前，一双沾满泥的套鞋。蚊子嗡嗡声，“啪”，一巴掌。嗡声戛然而止。凉棚里睡着了的18岁宋小豌，迷迷糊糊挠了挠被蚊子叮过的腿。

宋小豌腿边，丢着一顶破草帽；草帽旁，一副沾满泥的手套；手套旁，半个已吃光西瓜瓤的西瓜皮。

宋小豌醒来，眼前还又浮现了赵崇光开着大卡车，载着自己好像去私奔的场景，无聊地笑了一下，“赵崇光？好久远的名字。”

时间轴秒回1989年的二年级，放学的她，背起书包离开教室，一不小心碰到了别人的课桌。什么东西掉了，她急忙说着对不起，捡起来。橡皮上一个名字赵崇光。赵崇光已经起身，来拿他的橡皮。她将“赵崇光”还给赵崇光。

赵崇光：谢谢。

宋小豌：不客气。

这是在现实里，宋小豌记得的，她与他唯一的交集。不过，为什么她会将自己虚构的第一部小说男主写他的名字？她想了想，应该是这个名字，比较……好记。仅此而已。

宋小豌起身，走向她的电脑。

电脑黑屏。她按了按，声音提示，是没电了。她搬起电脑，走出凉棚。

西瓜地与天空之间，大雨正铺天盖地。

“赵崇光，我们去哪呀？”

“私奔。”

“私奔？？？去哪私奔？”

“月球。”

“嗯？这是什么声音？哪来的？”

湛蓝的天空下，楼宇大厦，车水马龙。地下，地铁纵横。地上，小黄小桔小蓝多彩的自行车车队，穿梭而行。繁华的北京城林立的楼宇之间，人来人往的SKP侧，华贸写字楼醒目伫立。一位身材曼妙，高挑的白领精英女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华贸中心的写字楼观景台，寻找着对话声的来源。

“宋菀？”张渠端着咖啡，进入观景台，向着精英女走来，“走。咱看电影去。”

精英女转过身来——是宋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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