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之子 第十八章 一毫米的铅笔芯

盛夏。烈日当空。

二年级的教室内坐在窗口的宋小豌，她一边朗诵着课文，一边看着外面。

外面，还是那棵熟悉的布满虫洞的老槐树。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声音与阳光一起从老槐树的叶缝之间，掉下来。宋小豌惯性地跟读。

孩子如果已经长大/

就得告别妈妈四海为家/

牛马有脚/鸟有翅膀/

植物旅行又用什么办法/

蒲公英妈妈准备了降落伞/

把它送给自己的娃娃/

只要有风轻轻吹过/

孩子们就乘着风纷纷出发/

苍耳妈妈有个好办法/她给孩子穿上带刺的盔甲/

下课铃响。

一群孩子们飞奔出教室，惊飞在屋檐下歇脚的小燕子。宋小豌看到奔跑着进入操场的吴芳……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腕上的铅笔伤痕。

当宋小豌在一个大型实体超市的顶楼停车场，看着眼前跟吴芳长得非常像的邹雪，绑了自己，握着一根木质铅笔，要威胁着挖出她眼睛时，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篇熟悉的课文。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在等待一个方法救自己，还是后悔联合赵崇光改变了一切的那个午后。毕竟，无论怎么改变，好像都逃脱不了命运之手的安排。她看着没有任何伤痕的手腕，再看看邹雪手中握着的铅笔，意识到今天可能是回到命运原点的交叉口。

赵崇光如约来到了邹雪规定的地方。由于这家实体超市即将倒闭，因此，阳台基本上没人，只是停着数得过来的几辆车。赵崇光看到宋小豌无恙，便问邹雪想怎么样。邹雪将宋小豌绑在栏杆的边缘，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头拉着宋小豌。扬言，如果他敢救她，她就死。她如果死了，他这辈子就完了。赵崇光小小年纪脸上浮现成年男子的冷静与冷酷。在这份冷酷里，宋小豌恍惚间甚至看到了一种无情。邹雪自然没心情跟赵崇光纠缠，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请他以超能力好好治治他男友的原配，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治植物了，后半生爬不起来一辈子赖在床上那种。“真毒哇。”宋小豌在心里惊悚地想。这件事，明明是她自己不对，她还要去伤害别人。没想到，赵崇光一口答应。条件是：先放了宋小豌。

现在，有持无恐的邹雪才不会听赵崇光的。以5秒为限，要求赵崇光立即实施。赵崇光在3秒之内，让邹雪见识了什么叫绝望。邹春来了。警察来了。赵崇光将自己刚刚录制的邹雪威胁给警察看。警察走向邹雪时，被邹春拦下。他表示，请允许他去说服自己的女儿。警察同意了。然后，此刻的邹雪，已经被怨恨给冲昏了头脑。直接就当着父亲的面，将宋小豌推下阳台，然后，将直播的镜头对准赵崇光。这是邹雪的B计划：直播赵崇光的超能力，为自己赚流量。万万没想到，赵崇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于是，现场的所有人，尤其是警察，眼瞅着邹雪杀死了宋小豌。结局，不用说了。邹雪锒铛入狱。邹春拿出了全部的积蓄，为女儿打官司，由于铁证如山，事实铁板钉钉，邹雪被判谋杀罪成立，获刑N年。身无分文的邹春，由于长时间奔波女儿的事，丢了工作。女儿坐牢后，他拿房子抵押去做生意，结果，血本无归，倾家荡产。一年后，邹春站到了女儿当初推宋小豌的地方，跳了下去。没跟妻子吴芳道别。而此刻的吴芳，反而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失忆+失智。

当16岁的作家宋小豌写完上面这行字，顿住了，呆了许久。

电脑屏幕上，鼠标在闪烁。word文本页的页眉上有一行字，显示了这个作品的名字《苍耳之子》。许久之后，宋小豌合上了电脑，她松口气，也叹口气。无论如何，这就是她故事的结局了。她能做的只是在现实之外，狠狠地以笔惩罚恶人。虽然，在现实里，恶人依旧是恶人，活得风生水起。而她……她挽起了袖，她的手腕上，一个1毫米左右的铅笔芯留在她的皮肤里。铅笔芯是竖着插入她的手腕的，如今，不知道为什么，长着长着横了过来。她本可以做一个小小的手术，把这一毫米的铅笔芯给挖出来，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她隔着皮肤，摸着铅笔芯，仿佛又触摸到了那个惨烈的午后。

午后，阳光正烈。

宋小豌的书包，被吴芳从桥上扔下来。

宋小豌哭着冲上来，眼瞅着自己装满书本的书包，落在水面上，没有犹豫，直往下沉。

吴芳得意地笑。

宋小豌气疯了，哭着冲向吴芳，吴芳伸手一推。

宋小豌往后踉跄着撞到了栏杆，翻身落水。

吴芳吓一大跳，刚想喊救命，看左边，无人。看右边，无人。

见前后左右都无人，她忽然就冲到栏杆下，往下一看。

宋小豌在水里拼命，拼命地挣扎，喊救命。喊一声，喝一口水。喝一口，喊一声。

“活该！！！！竟然敢跟我抢赵崇光？你也配？呸！！！”吴芳扭头就走了。

烈日当空。

宋小豌在水面上挣扎了没几下，就沉了下去。

在水中的宋小豌遇见了她的书包。

书包正打着转儿，沉去，她一把抓住书包，与书包一起向河床沉去。

片刻之后，宋小豌与书包，一起沉至河底。

在像是世外之地的河床之上，宋小豌落在一丛水草上。书包，还在她手中。书包带与水草，一起在水中摇曳，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一体的。一切，无声无息。万籁俱寂。就在这开世之初的寂静之中，一颗豌豆的种子，自河床深处长出。逢水就长。一路隆隆生长，很快，就长至宋小豌的身体下，将她拖起，往河面之上浮去。浮去。浮去。当睡在飘着的皮划艇里的宋菀——成年后的宋小豌，戴着墨镜，穿着比基尼沐浴海边阳光时，身边，一艘私人游艇。游艇的甲板上，一个成年男人光着脚，端着威士忌，走到游艇观景台，看向皮划艇里的宋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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