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沉云 第33章 隐没

卫警官和陈警官再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慌乱。

下课后，姜老师单独留下我，让我用她的手机给家里去个电话。我走到教学楼拐角的僻静处拨通了我母亲的号码，听筒里柔和的铃音刚响了一次，电话便被接通。

“姜老师？”母亲的声线颤抖着。

“是我，”有三两个学生从我身侧走过，我掩住嘴，“妈，怎么了？”

“你告诉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和什么事扯上关系了？”浓烈的哭腔裹挟着断续的哽咽声，将她的话语切割得支离破碎。

“妈，是不是他们又去找你了？”我回忆起不久前那个傍晚，她遮挡着面孔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在我一再追问下，才回首露出的肿胀的脸颊。

“是警察，两名警察，来咱家了，就在你出门后不久。”

一股强烈的劲风灌来，我迎风仰起头，面前那株长青的雪松屹然不动，恍若这里最为忠诚的卫士。我默默凝视着它，它似乎也在无声地回应着我，

“妈，别多想，我先挂了，晚上回去再说。”我按下挂断键，朝前方缓缓走去，内心出乎意料地安宁。

雪松下，伫立着两人，身子挺拔，如身后苍劲的老树。

“卫警官，陈警官。”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昂些。

“林羽。”卫警官走上前一步，“先和我们去一趟那边吧。”

我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毋庸置疑，他们这趟前来绝非简单的问询。不远处的一楼连廊里，姜老师抱着双臂对着我微微颔首，脸上是化不开的阴云。

“姜老师替你请过假了，接下来配合我们就好。”卫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呢喃着应了一声，随着他们的脚步往前走，姜老师也走过来，打算跟在我们后头，但被卫警官客气地请回了。我们很快穿过教学楼中庭，踏过广阔的绿茵场，仍围着警戒线的报告厅已近在眼前，侯院长和杨秀珂等人已在门前等候。

“我们开始吧。”卫警官清了清嗓子，声音显得更清亮了些，“林羽，关于那晚发生的事，我们有一些想法，你且听着。”

话音刚落，陈警官撕下仓库门上的封条，隐隐约约的，我似乎嗅到了当晚的血腥味。

“首先，是关于冯泽安的尸体为何会在仓库里。”他走到门前，抓住两个把手用力往外拽了拽。因为挂着沉重的锁链的缘故，两扇铁门仅是敞开了一道不窄不宽的缝隙，他伸手进去探了探，空隙仅仅容得下两只小臂进入。

“成大的这个仓库，挺有意思，”他又绕到侧面，轻轻叩了叩那扇玻璃窗，“密闭窗，无法开启以通风，自然也无法进出。”

见我沉默不语，陈警官补充道：“所以只能从门口进出，但是，门当时被锁链拴住。”

“你见过他，对吧。”他冲陈警官扬了扬下巴，“既然没有其他出入口，那么想进入这个仓库，只能在‘开门’这个点上想办法。”

卫警官伸手托起那把挂锁，说：“陈志上次来找你们的时候，已经确认了门上这把锁的钥匙除了杨主任，没人能接触得到。”

“那为何不调查她呢？”我用力咽下嘴里的唾沫，喉咙深处传来阵阵干紧的疼痛，“既然如此，她难道没有嫌疑吗？”

“我已经确认过了，她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侯院长等人都可以提供。”陈警官出声打断了我，声音沉稳缓慢，“并且，她也完全没有动机。”

“另外，”卫警官摇了摇头，“不止是这把钥匙，如果想在这把锁上动手脚，也是不可能的。”

我暗暗用力地蜷缩起脚趾，尽量让自己站稳身子，我隐隐感觉到那根深藏在阴影里的丝线快要被他牵出。

“这一点，确实困扰我们很久，但上午从你家里离开后，我终于明白了。”卫警官缓缓说。

我不自觉地屏息，默默等待他的答案。似乎是我的错觉，不只是我，陈警官闻言，眼底也转瞬充满了困惑。

卫警官伸手探进衣兜，缓缓拿出一个暗银色的铁环。“这是我刚才在你自行车后轮挂着的锁链上找到的。”

见到此物，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骤响，潮水般的恐惧瞬间漫过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阳台上的那辆单杠自行车，看上去很有年头了。”他说，“是你父亲的吗？”

“是。”

“整条铁链并不老旧，但这枚锁扣看上去却是锈迹斑斑，否则我并不会注意到，”他用手在其表面摩挲了几下，“它的大小，也有些与众不同，就很难不引起注意了，陈志，刚才从杨秀珂那里拿来钥匙了吗？”

陈警官应声拿出钥匙，上前几步打开了锁，沉重的铁链应声落地，这次杨主任并不在场，真是难得。

卫警官提着铁链的一头到我面前，和手里那枚铁环并列举着给我看。“是不是很巧？大小几乎完全一致，色泽也很接近。”

我仰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说：“所以呢？这只是一枚铁环而已。”

“确实可以这么说，但当时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里，”他迎着阳光举起那枚铁环，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在刺眼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置于铁环边缘的大拇指向下稍一用力，原本完整的铁环预料之中地向内打开。“这是一枚活动扣，有了这个，一切就说得通了。”

我在心里大声叫喊了一声，难以置信，自以为严密无隙的构想竟被他破开。

见我愣怔在原地不语，他指着地上那堆满身铁锈的老锁链说：“如果这枚弹簧扣同样锃亮的话，就和仓库上这串铁链不契合，且锈迹刚好起到了遮掩表面用以开合的缝隙的作用，否则以杨秀珂谨慎的性格，她很有可能会发现不对劲。”顿了数秒，又说：“据陈警官的调查，下个月成大就会全面对校内设备进行更换，其中很可能包括这些锁具，届时这个法子就用不了了，以上这些，你们大概都考虑到了吧。”

“接下来，是打开仓库门的技法。”他将门重新锁上，站到一边，给陈警官低了个眼神。

陈警官应声过来，再次打开锁，拉开了门，接着走至不远处。卫警官随即过来，将那枚弹簧扣扣进铁链的一头，便站到了一边。漫长的数秒后，陈警官走过来关上门，抓起铁链穿过门把手，重新挂上了漆黑的挂锁，咔嗒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厚重的仓库门再次被锁上。

“至此，技法就完成了。”卫警官缓缓走过来，“下一次打开仓库门时，根本无需钥匙，只需要打开这枚弹簧扣即可。”

“而整件事结束后，带走这枚弹簧扣，自然就不留痕迹了。”陈警官低声说，脸上漾着顿悟的神色。

实在是厉害，不愧是警察，我禁不住在内心暗暗慨叹，敬佩之情在一瞬间里竟胜过了惶恐。

“林羽，”他垂下手凝视着我，声音显得无比低沉，但极富穿透力，“说了这么多，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不反驳些什么吗？”

“不，”我嗫嚅道，听过他的这番分析后，持续绷紧的精神莫名地松弛下来，一股之前未曾察觉的强烈虚脱感瞬间包裹了我，“现在我就算继续狡辩应该也没什么用了吧。”我苦笑着说：“我能说什么呢？这个东西只是碰巧出现在我家里？这种幼稚的托辞应该很快就会被你们推翻的吧。”

“你不用紧张，”卫警官仍是面如平湖般沉静，“我刚才说的那些，并不代表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陈警官接上了话头：“冯泽安的死亡时间为七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你同样有不在场证明，是姜老师为你作证的。”

“可以了。”我开口打断了他，“我跟你们走，现在就可以，无论还要问什么，我都配合。”

话音落下，卫警官霎时投来犹疑的眼神。“林羽，你？”

我轻轻跺了跺已麻木的双脚，对他淡然一笑，说：“卫警官，请你帮我向姜老师转达一下我的谢意，也麻烦你允许我现在给我母亲打个电话，可以吗？”

学校里的公用电话设在寝室楼一楼，我在卫警官的视线中插入电话卡，拨出那个务必熟悉的号码。

寥寥数语后，我满足地挂断了电话，对着身后的两人说：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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