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 第十一章 正月之礼节 （二）

吃过晌午饭不一会儿，我爸带着我，开始在家里各处贴春联。这些春联都是他把前些天买回来的红纸裁好，用毛笔写的。

我家和村子里其他人家一样，讲究有神必贴，每门必贴，每物必贴。因为我爸念过完小，毛笔字写得又很好，所以春节贴的对联数量很多，内容也非常全。以至于被很多人抄去，在第二年仿写。

我爸告诉我，那些神灵前的对联得特别讲究，必须得写敬仰和祈福之言，以求得到赐福。比如，天地神联多写“天恩深似海，地德重如山”；土地神联则写“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财神同灶王一样，被誉为一家之主，主管着一家的富贵荣华。为了显示尊重，他写了“天上财源主，人间福禄神”贴好；令我惊奇的是，我爸还写了井神联，“井能通四海，家可达三江”，贴在辘轳架的两条腿儿上。

面粮仓、畜圈是我们一家的希望，我爸说这里的对联得表示热烈的庆贺与希望。比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米面如山厚，油盐似海深”；“牛似南山虎，马如北海龙”；“大羊年年盛，小羔月月增”；“肥猪满圈，牛羊成群”等等。

除此之外，我爸还写了一些单联，如每个室内都贴“抬头见喜”，门子对面贴“出门见喜”，旺火上贴“旺气冲天”，院内贴“满院生金”，树上贴“根深叶茂”，石磨上贴“白虎大吉”等等。

大门上的对联，是我家的门面，也是我爸大显身手的地方，自然特受重视，或抒情，或写景，内容丰富，妙语连珠。

听我爸说，古时候的人过春节，除了贴春联，还要贴门神。我爸说：大门上贴的两位门神是神荼郁垒，他们就像善良正直，天师钟馗一样，以驱邪捉鬼驱魔为己任，让所有的鬼怪都害怕，保护家宅平安。

贴完对联，奶奶就来找我了：“大孙子，快去告诉你二叔，今天得把所有的水缸都挑满水，盆也得弄满喽。水是财，明天再挑不吉利。快去！”

爸爸按照奶奶的吩咐，把家里的缸和其他能装水的家什都挑满，才得以休息一会儿。

“吃饭了！”妈妈一嗓子把我们喊到了年夜饭的圆桌前，一家子吃着热腾腾美味的菜肴，说着笑着其乐融融。远处的鞭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了……

那时菜肴虽不如现在的丰盛讲究，可我妈还是努力拼凑出所谓的“八碟八碗儿”来，当然，鸡、鱼也是不可或缺的。

年菜都在前几天做好了，不仅年夜饭要在年三十当天做出来，就连大年初一的饺子也要在三十晚上包出来。

从那个时候开始，饺子就是年夜饭主食，是取新旧交替“更岁交子”的意思。白面饺子形状像银元宝，满盆满碗地端上桌，象征着“新年大发财，元宝滚进来”之意。为了讨吉利，我妈把几个饺子两头围过来，捏得跟“聚宝盆”似的。后来馅儿不多了，她在两个皮儿中间放一些馅，叠合起来后周围捏出花边儿做成“太阳。”因为奶奶信佛，还给她单包了素馅儿的。

我知道，在包饺子的时候，我妈把一枚事先用沸水煮过的硬币包进去，说是谁先吃着了，谁就有福，今后就能多挣钱。

尽管忙活了很长时间，可桌子上的菜量还是不多。没等我爸和叔叔喝完酒，几盘菜里为数不多的肉，就被我风卷残云地扫荡得差不多了。

我们这里的风俗是除了除夕吃饺子外，正月初一，初五也都得吃饺子。但这三天吃的饺子不能一下煮完；初一吃的饺子一定吃除夕（即昨晚）没煮完剩下的，取吉庆有余之意。初五即破五开市，要吃肉馅饺子，寓示未来的一年丰衣足食，肉食管够。

但三十晚上的饺子和这几天的又不同，是用香油和馅的肉丸饺子，号称“一兜儿肉”。虽然那平时舍不得吃的香油有了些哈喇味，可新鲜的猪肉却是货真价实的。一口下去，顺着嘴角儿流油。那感觉，至今难忘。

“妈。您吃这个，这是素馅的。先给您煮出来了。”

见饺子熟了，爸爸带着二叔和我，用素馅儿给祖宗摆了祭，放好筷子，倒上酒，默默地叨念了一番。

做完这些，我妈和二婶已经把热气腾腾地饺子端了上来。“咱们哥俩边吃边喝。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志头，拿两个饺子给狗送去，过年了，让它也吃口好的。”

我觉得大家会让着我，也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一定能吃到那枚神奇的硬币。谁知道时隔不久，那枚硬币就被爸爸吐了出来。

“真好。硬币被你爸爸吃到了。明年咱们家会顺顺利利的。”奶奶高兴地说。

见那枚硬币没有被自己吃到，顿时觉得很委屈，我立马噘起了嘴，面红耳赤地耷拉着脸，把手里的碗一下扔到了桌子上，“我要吃镚子，我要吃镚子。”

“你这孩子咋这么……”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吃镚子。”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妈包了两个有镚子的。快，再吃几个，你一定能吃到。不然，就又被别人吃了。”

我妈看我眼泪围着眼圈儿转，便悄悄把爸爸吐出的镚子捅进了一个饺子里，然后又把它夹到了我的碗里。果然，我吃第二个饺子的时候，觉得牙被硌了一下，高兴地从嘴里把硬币拿出来，扔到桌子上，“噢噢！我也吃到镚子喽！我也吃到镚子喽！”

还没吃完饭，大街上就传来了“噼里啪啦”鞭炮声，我再也坐不住了，连忙放下碗，跑了出去。

大街小巷爆豆般的鞭炮声，夹杂着说笑声，此起彼伏，洋洋盈耳，交织成除夕欢快的乐章。

玩够了，爸爸把芝麻秸捆打开，从屋门口铺到院子外，人在上面行走，噼叭作响。奶奶告诉我，这叫“踩岁”，也叫“踩祟。”由于“碎”与“祟”同音，这样做，就是取新春开始驱除邪祟的意思。

回到屋里，我高喊着，“奶奶过年好”，然后把手伸到奶奶面前大嚷特嚷，“压岁钱，压岁钱！”

可是奶奶还嫌不够热闹，故作小气，不肯给。直到我扑上前去，抱着奶奶乱晃，才把那盼望已久的红包从她兜里挖掘出来。

看着我高兴的样子，奶奶也乐得合不拢嘴。

正闹腾着，我妈端出早已准备好的糕点瓜果。这些都是有讲究的，枣(春来早)、柿饼(事事如意)、杏仁(幸福人)、长生果(即花生，长生不老)、年糕(一年比一年高)。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着茉莉花茶，边吃边乐，谈笑畅叙，同时也借此讨个吉利的口彩。

看到我困得实在不行，奶奶铺开被褥，让我睡觉。我妈在灶王面前供了一盆饭，这是要供到年初一的“隔年饭”，有年年有剩饭，一年到头吃不完的意思。

这盆隔年饭一般用大米和小米混合起来煮，大人们这儿叫“二米子饭”，因为饭里有黄有白，便取“有金有银，金银满盆”好兆头，叫“金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