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印章 第一章 大活儿

“我的石师傅，我的亲大爷，您怎么还没到啊……”转朱阁内，赵无眠正低着头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许久，见石道朴还没到，赵无眠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又端起茶缸儿喝了口水。他一抬头看见墙上自己一家三口的合影，便又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你说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爹，三天两头地见不着人。哎，我说老赵，你不管我也就算了，连转朱阁这个亲儿子也不管啊！”

就在这时，石道朴提着鸟笼走了进来，赵无眠闻声赶忙迎了上去——“师父，您可算来了！赶紧里边儿请，您最喜欢的茉莉飘雪可都给您沏好了。”赵无眠急忙接过石道朴手里的鸟笼，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了八仙桌旁。

赵无眠放下鸟笼，一边倒茶，一边迫不及待地说：“您这一来，让这转朱阁蓬荜生辉啊，我……”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鸟笼中一个尖厉的声音就打断了他——“没六儿，没六儿！”

赵无眠扭脸儿瞪了一眼笼子里那只蓝灰色羽毛的鹦鹉，“去去去，有你什么事！”转头嬉皮笑脸地将茶杯给石道朴递上。

“别跟我在这虚头巴脑的，我跟你说，这六儿是你爸赵闻道两个月前委托我照看的，现在既然你回来了，我就物归原主了。”

赵无眠看了一眼这只名叫“六儿”的鹦鹉，本想拒绝，但有求于人，又把话咽了回去。

“师父，这鸟嘴欠，肯定惹您不高兴了，咱们大人不记小鸟过。”说着起身将一旁的鸟笼提到远处，指着鹦鹉小声说：“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石道朴喝了口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了一旁的案子上。“这信是你爸2006年给我的，指明说让今年这个月给你。原封原漆我可没动过，具体写了什么你自己看。”

赵无眠回到桌旁，拿起那封信瞅了一眼心想“十几年前就写好了？老赵你这是蓄谋已久啊……”

赵无眠将信撂下放到了一边，毕竟他现在心下着急的是另一件事。

“老赵跟我能有什么正事儿？哎师父，我这是有一正经买卖想请您接下来……”石道朴放下茶杯，打断了赵无眠的话：“你小子怕是又惹什么麻烦了，找我来给你擦屁股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没想到啊，你赵无眠还真能说到做到。这转朱阁都关门好长时间了，今天还真开门啦……”

石道朴抬眼一看，是个衣着华丽的姑娘，眉眼间闪烁着灵气，让人过目不忘。

赵无眠闻声连忙起身应和：“哎，莫姐姐，你来了！正好，我正要给石老介绍你呢。”

赵无眠谄媚地向石道朴介绍道：“这位是莫竹轩大小姐，家中奇珍异宝、文玩无数……”莫竹轩听着这番吹捧，略显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赵无眠见状连忙识趣地住了嘴，转身跟石道朴耳语：“师父，大活儿！”随后，又满脸堆笑地向莫竹轩介绍道：“莫大小姐，这位就是享誉京城的琉璃厂泰斗——石老，石道朴，行儿里人称石一手！”随即又低声跟莫竹轩说：“石老是转朱阁技术顾问，比你要找的那个赵闻道水平可高多了……”

石道朴自顾自地喝着茶并未回应，他倒要看看这赵无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罢赵无眠的介绍，莫竹轩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木匣，恭敬道：“石老，这是一幅对我父亲来说很重要的古画，我父亲马上七十大寿，我想将这画重新装裱，作为寿礼送给他。”

石道朴呷了口茶，抬眼笑道：“不要听小眠胡说，我只是隔壁萃文阁的篆刻师傅，裱画还是转朱阁的赵闻道赵老板更擅长。”

莫竹轩用质问的眼光看向赵无眠。赵无眠尴尬地脚趾抠地，连忙将莫竹轩拉到一边找补：“呃，呵呵，石师傅就是谦虚，大师……大师都这样。”边说着，边回头向石道朴不断地使眼色，但石道朴根本不拿正眼儿夹他。

赵无眠讪笑着从莫竹轩手中接过木盒拿到了石道朴面前，石道朴并没有想接此盒的意思。

赵无眠眼珠一转说：“那个，师父，我先替您打开看一眼吧，据说正经是个古物呢！”

赵无眠说着将木盒放到石道朴面前的八仙桌上，石道朴瞥了一眼那个木匣。木匣不到2尺长，通体棕褐色，似乎是樟木做的，四边缝隙处用纸糊着。赵无眠刚要上手撕封条，石道朴连忙咳了一声——“等会儿！去把窗户关上！”

赵无眠窃喜地瞟了眼石道朴，心想：“嘿嘿，您老这脾气再倔，还不是照样被我轻松拿捏。”

“得嘞！”赵无眠说罢屁颠儿屁颠儿去关窗户。

石道朴拿起木匣仔细端详，发现封条纸上竟然印有“转朱阁”的标记，封条纸已经明显泛黄，还有受潮的痕迹，看来是有些年月了。石道朴看向莫竹轩，“您这幅画跟转朱阁……”

莫竹轩会意道：“是这样的，父亲曾经对我说过，自己年轻时人菜瘾大，但对古玩字画又菜又爱玩，赔了很多钱，自从收了这幅画后暗下决心，如果这次再打眼就戒掉古玩这个瘾。当时经人介绍认识了转朱阁的赵老板……父亲与赵老板一见如故，赵老板说这画确是个老物件儿，心中忐忑的父亲听后高兴极了。自那以后对自己鉴赏古玩的眼力也自信了很多，后来还真靠这古玩生意做大了家业。”

石道朴看了眼赵无眠，赵无眠此时一脸懵逼。莫竹轩的话让他始料未及，刚才光顾着套路石道朴帮自己接下这单买卖也没仔细看那盒子，这怎么还跟转朱阁扯上渊源了……

“但在2009年经济危机时家里资金出现了困难，父亲无奈抵了此画，当时还是找赵老板做的密封。这不，这几年家里生意逐渐好了起来，我前些日子就把画给赎回来了。”

“这画跟你们转朱阁渊源颇深呐。”石道朴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无眠。

赵无眠满脸堆笑可怜巴巴地朝石道朴点点头，那意思，“您可得帮帮我啊……”

石道朴眯起眼睛，看了眼赵无眠，又看了看莫竹轩，片刻，他轻拍手中的木匣道：“那，小眠，你随我一同来启封吧。”

几人围拢到转朱阁柜台前。赵无眠在石道朴的指挥下挑开了樟木匣子上的封条，石道朴缓缓推开盒盖，一副1尺见宽捆着八宝带的卷轴呈现在几人面前。石道朴轻轻拿起卷轴，小心地将八宝带从天杆处解开，将卷轴平放在柜台上。

石道朴示意赵无眠扶好天杆，随后，画作在几人面前徐徐展开……

突然，莫竹轩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店铺的宁静。

“啊！画怎么破了！”

赵无眠脑子嗡的一声，难怪从早上开始他的右眼皮就不停地跳，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他赶紧抢白道：“……这咱可得把话说清楚，这封条可是刚刚当着大家面儿揭开的，你也在场看着呢，这可赖不着我们啊！”

“……”莫竹轩盯着破损的画作，整个人愣在那里。

赵无眠见状，连忙顺坡下驴道，“那个，画作装裱是我们转朱阁的业务范围，但这画作修复可不在内。”

赵无眠又定眼看了看这画，指着画中的残缺处说：“你这个画破损得也太严重了，这里还缺了一块儿，估计故宫文物修复的师父恐怕都未必能修好……”

莫竹轩看着破损的画有点着急，“怎么会这样？这幅画的封装过程我是亲眼看着的，虽然当年我还小，但不可能记错……这可是父亲最喜欢的画，这……”

看莫竹轩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赵无眠有些心软，又看了眼石道朴，发现石道朴对这幅画似乎颇感兴趣。

“莫姐姐先别急，事已至此，不如先让石师傅仔细看看？”

赵无眠也定了定神看着画中的题字说：“这题字很有特点啊，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

“这是瘦金体。”莫竹轩指着画上的印章继续说：“这枚钤在画卷中，压墨题之首的印章叫双龙方印。周边这些印是历代王公贵胄的收藏章。”

赵无眠有些惊讶地看向莫竹轩，心中暗想“她居然还懂这些？”

莫竹轩看到赵无眠投来惊讶的眼神，指着另几枚印章说：“这是宣和印，宣和是宋徽宗的年号。这些个笔画折叠堆曲均匀对称的字体，叫九叠文，是内府图书之印；这枚是御书印，凡是宋徽宗亲笔的字画都有这个印！”

赵无眠震惊，“这是宋徽宗的真迹？”

“没错！这是宋徽宗的纸本水墨花鸟图。”

“你这个小姑娘知道的还不少嘛，像你这个年纪知道这些的可不多了。”石道朴笑道。

“您过奖了，我也只是听父亲给我说过罢了。”

“师父，您看这画还能修复吗？”

石道朴捋了捋胡子，“能是能，只是这缺失的部分恐怕恢复不了了，这儿应该就是宋徽宗著名的‘天下一人’花押的地方。”

莫竹轩低头沉默，半晌，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赵无眠，眼中噙泪，幽怨地说道：“父亲病危刚刚缓过来，本想趁他过生日把画赎回来送他惊喜，若让他知道此画竟已破损，只怕会……”

赵无眠此刻真是恨自己当初多嘴又贪心，没那个金刚钻还敢揽瓷器活，要不也不至于摊上这么一个麻烦事，现在可好，你说接吧，这活儿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不接吧，眼瞅着漂亮姐姐伤心落泪，他这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

赵无眠怯怯地看向石道朴，而石道朴则正在仔细端详这幅破损的古画。

“师父，莫姐姐这情况，咱要是不帮她，估计她这孝心是难全了。”

石道朴正专注地看画，没听清赵无眠说什么，只是边看着画边思索地点了点头。

赵无眠喜出望外，以为石道朴同意应下这活儿，连忙回头安抚莫竹轩道：“莫姐姐，这样吧，这活儿虽有难度，但此画与我们转朱阁缘分颇深，如果您信得过转朱阁，就将画留在此处，三天后转朱阁修复完毕，定能给你家老爷子一个惊喜。”

一旁的石道朴听见赵无眠应下了这单生意，拉低鼻梁上的老花镜，瞅了一眼面前的二人。

莫竹轩惊喜万分，“大恩不言谢，我莫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如能修复，我定重金酬谢……”说完二人办理了寄存手续，莫竹轩转身离开了转朱阁。

目送莫竹轩离开后，赵无眠将目光投向石道朴，“师父，这生意咱可是接了，下面可就全指望您大显身手了！”

石道朴抬起头，笑了笑，“这是你转朱阁接下来的活，怎么能指望我这个萃文阁的刻章老头呢？我可没答应过。”

赵无眠听石道朴这么说，立马傻眼了，连忙上前抱住石道朴的胳膊——“不是，别啊，师父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石道朴将赵无眠的手臂扒开，“过来扶着点。”

赵无眠赶紧绕到柜台前，扶好画轴的天杆，石道朴小心地将画卷起后交到赵无眠手中。

“这可是你代表转朱阁接的第一单生意。这画啊，你收好。我看六儿也该饿了，估计你琢磨修补古画也没时间，我就再帮你喂一次吧。”说着，石道朴提起鸟笼，迈着方步哼着小曲儿离开了转朱阁，留下一脸懵逼的赵无眠如雕塑一般杵在原地。

目前的局面已严重超出了赵无眠的掌控他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突然瞥见了案子上赵闻道留给自己的那封信。

赵无眠拿起信，“对了，说不定老赵这两天就回来了，再不济，能告诉我你在哪也行啊。你自己的老顾客，还是你自己负责吧。”

赵无眠满怀希望地拆开信封上的火漆，从里面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来，信纸正面写着：

吾儿：

为父最近对回文印颇感兴趣，特制一方印钤在此，或可助你在转朱阁展宏图抱负。

慈父执笔

留言下面是一枚印章，但这枚印章已被墨渍故意涂抹，根本辨认不出印章中的文字。赵无眠又将信件翻了过来，信的背面画着一棵梅花树，上面盖着四枚印章，印章下面散落着不同数量的花瓣……

赵无眠看着这谜一般的信件无奈地感叹道：“老赵，你自己玩儿失踪也就算了，你还给我出难题，你这是玩儿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