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 一、玉简

大雨连绵数日，才断断续续停下，雨虽然停了，但天空依然不见阳光，乌云一团压着一团，一眼望去就好像要掉下来一样。乌云翻滚，大风吹动，电光在云层缝隙中闪动，忽然一道闪电自上而下劈将下来，如一棵枝丫茂密的巨树，照亮下方的荒山。

云下这山，名曰泽蒿，传说曾有神人居住，当地居民以此为由建庙祭祀。可近日多暴雨，山上又砂石遍布，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裹挟碎石变为山洪，往山下奔去，一举造成成百上千的难民逃往业州城。

城外，各类各色的帐篷错落有致，没有难民喧哗闹事，反而是有种类似于集市的热闹景象：帐篷被城外的大道分为两半，大道两边，尽是些卖字画古玩，酒水饮食的摊位。其中最为热闹的，是卖羊汤的摊子，这家老板也是为人热情，叫卖的声音格外洪亮

“哎！老少爷们往这儿看看哎！大碗的羊汤，喝一口啊！浑身冒汗喽！”

“汤鲜味美，大肉块嘞！”

“等白帝城的天官大人来了，就再也吃不到喽！”

底下食客见他喊的卖力，笑道：“哈哈，我说老板，你这汤如此鲜美，等天官大人见了，不得连汤带锅一块端去白帝城，给皇帝爷爷尝尝?”

老板笑呵呵刚想回话，也不知从哪里出来个小孩，蓬头破衣，脚穿草鞋，肩膀挎着布包，兴高采烈，喜滋滋的往前跑，路过摊位，一时发贱，踢了一下汤锅的支架，可谁知这架子不稳，这一大锅汤让他一脚踢倒。这孩子脸色猛地一变，撒腿就往城里跑。

老板一惊，气血上涌，也不管这一片狼藉，发了疯般骂：“他妈的这小畜生，我把你这贱婢养的杂种！”随后抄起砍刀追了上去。

那孩子见这势头，三步并作两步，没命似的往城门跑，心想：“业州城只商户就百十家，何况民居？等我进城，就专挑偏僻处跑，这卖汤的，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心中大喜，便向后喊道：“老板你莫要生气，等我一会有了钱，赔给你两百只还不行吗！”随后加紧脚步跑入城中，三晃两晃便没了踪影。

等老板进来，看着这偌大的业州城人来人往，火气登时又大了五分，这孩子躲在暗处看他骂街，乐了乐，随后把布包拉到胸前，四处看了看，决定走小道绕到另一条街。不多时，已到另一条街，这条街也同样繁华，两侧商户望不到头，叫卖声连绵不绝，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与天上的景色对比鲜明。

他慢悠悠往前走，在一家炸糖糕的摊位停下，看了好一会，挠挠头摸摸脸，走了。又在一家名叫点红坊的点心铺子前停下，还是一样的动作，总之他这里看一看那里停一停，兜兜转转走到了一家当铺前。

这当铺破破烂烂，藏在一条暗巷里，甚至连招牌都没有，老板缩在柜台里，昏昏欲睡，隐约间听到有声音在叫自己，站起来向外看，并没有什么人，刚想继续睡，就听得柜台被踢的咚咚直响，伸头往下一瞧，正看到这小子，骂道：“踢踢踢，再踢把你老爷我这柜子踢个窟窿”

小孩拍拍布包仰头笑道：“猜猜我这次又搞到啥了？”

“不猜。”掌柜单手托腮懒洋洋地说。

这孩子往后退了几步，从布包摸出一白色物体，往上晃了晃并说道：“哼哼！那天我在山旁边的树林里逮山鸡，刚好旁边就是那片被水冲烂的地儿，那地方淹的可不少，我就慢慢走过去，看看有什好东西能捡。嘿嘿，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猜咋了！”说完双手拿住那白色物体，向下用力，只听“哗啦”一声，那白色物体应声展开，原来竟是通体纯白的玉简!

掌柜先是一怔，然后猛地站起，连头带半条身子一齐钻出那扇递东西的小窗，眼睛瞪大了看那枚玉简。这玉简是用金线编成，简身犹如羊脂一般纯白，用手捂着，仿佛能滴出油来。

简上刻着字，但他晃来晃去看不真切。想伸手去拿，奈何这小子机灵，又往后退了几步，掌柜无奈，说道：“殷旬小弟，我与你相交也不浅，怎么这般小气，反正是要卖的，先拿来看看也不许？”

殷旬答道：“我把这么个好东西给你，你翻脸不认账怎么算?而且，这东西得来不易，我要把这东西是如何寻得的，怎样寻得的，一一说与你听，否则，你怎知道这东西的珍贵之处？”说完扬扬手中的玉简。

掌柜无奈，只得示意他说下去。殷旬清清嗓子，刚想张嘴，突然听到房顶“哒哒”直响，便指着上面对掌柜说道：“你看，闹老鼠了吧。”

掌柜本就心急看那枚玉简，见他又扯到老鼠头上，怒极反笑，手指殷旬，连连摇头道：“殷旬小弟，你啊你啊，你怎么又扯到老鼠身上了，你莫不是见我心急，成心气我吧？你快可怜我一次，要么加紧讲，要么现在就拿给我看，如何？”

殷旬嘻嘻一笑，把玉简塞到腰间，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当时想去捡些好东西，刚走到那水边，却看到那山半山腰黑漆漆一个洞，你也知道，我平日就在山旁的树林住着，从未见过这个洞，料想是大雨冲出来的。这山传说不是有过仙人？所以理所当然......”话才到一半，突然房顶一声巨响，紧接着砖瓦木屑纷飞，扬尘弥漫。殷旬正讲的起劲，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的他惊声尖叫，连连后退。

殷旬惊心还未定，就看到烟尘中好像有东西飞到自己脚边，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一条命只剩半条。原来，那竟是掌柜的半个脑袋！脑浆混着人血撒了一地，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殷旬想逃，可手脚像被铁钉钉死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烟尘慢慢散去，人影渐渐显露，殷旬颤栗着抬起头，却见一怪人立在掌柜尸体旁，这怪人好似刚从土里爬出来，一身衣服早已朽烂，浑身缠绕白色布条，不露半点皮肉，脸部还画着奇怪图案，佝偻着身子，手拿一把锈剑。

殷旬这时心情稍稍平复，便想着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刚挪动脚步，那怪人好像觉察到一般，慢慢将头转向自己。殷旬心头一颤，已不知该怎样才好，就在他迟疑之际，那怪人忽然迈出大步，随后足尖猛地发力，便向他冲来。这力道之大，脚下地板直接炸裂开来。也亏的殷旬机灵，早在那怪人刚迈出脚的那一刻就已察觉不对，双足用力一蹬，使劲朝门外扑去，就在这将落地还未落地之际，那怪人手中锈剑已经挥出，劲力之大，卷起的气流竟将殷旬的右脚斩出道口子。日后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感叹自己当时反应之迅捷。

殷旬双手首先着地，双手一撑，翻了个滚，立刻站起，突觉脚底传来剧痛，可生死仅在一线，哪顾得这个！脚下发力，发疯一般逃走。那怪人剑斩了个空，先是一愣，随后足尖一踩，越到房顶。但他并不急于寻找，只呆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忽然身子向后一转，纵跃而去...

城北，乃是此城最为繁华之所在，商铺林立，游人如鱼儿般穿梭在各个商铺之间，而其中有家名为“瑾楼”酒楼，是最繁华之所在的最繁华之所，时人常有记载道：“那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因此，进出来往客人多如牛毛，这也是城北商铺林立的来由，又因这酒楼离北城门不远，所以殷旬便打算由此门出城。

此时，殷旬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向城外方向跑去，他四处张望，见怪人并没跟来，顿时松了口气。他想不通那怪人为何要杀掌柜，又为何要杀自己？莫非是掌柜平时做生意收的黑货太多，才遭此劫？想到这儿，他只想赶快回到住处，先避几日风头再说!

可话说的轻巧，那怪人又并非常人，怎能让他跑掉？只见殷旬刚刚跑过瑾楼，忽听“嘭”的一声巨响，见身后一商铺突然炸开，木屑飞扬。又见一点人影正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扑来，殷旬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影已砸到自己面前，那力道犹如一颗巨石从天而降，直砸的地面凹陷，土地迸裂。殷旬被这极大力道震飞数尺，根本来不及站起，直接手脚并用，一头扎进那瑾楼之中，可那怪人紧随其后，飞也似的出现在殷旬身边，随即刺出一剑。

殷旬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那剑已刺穿肩胛骨，剑尖直刺出二寸有余！那剑本就是把锈剑，剑刃凹凸不平，如此刺入肉中，与用锯子锯自己肩膀有何区别？

殷旬发疯一样惨叫，口中不断求饶，可那怪人非但不停，反而慢慢把他挑起来。殷旬此时涕泪齐流，一边用手握住剑尖，一边求饶道：“饶......饶命......饶命啊......求您......高抬......”话说完，未人手那怪臂忽然发力，猛地一甩，殷旬直接飞出，砸烂栏杆重重的摔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殷旬嘴里吐出一口鲜血，他想撑起身子，可那怪人已经赶到，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胸口上，锈剑将要刺向他的眉心，殷旬这时已绝望至极，闭上眼睛，只想这怪人能给个痛快。可就在他等死之时，突觉身子一轻，紧接着便有声音骂道：“他妈的！还他妈有人敢在老子眼前杀人，你这瘦鬼是不是没听过老子名号？老子这一腿可舒服？哈哈哈！”

殷旬睁开眼睛，见一高大汉子双手抱胸立在那里，那汉子见他睁眼，便说道：“小东西！你小子今天碰见你爷爷我，算是你祖坟冒了青烟，尽管往上跑，别碍你爷爷的事！”

殷旬大喜，说了声“多谢”便努力向楼上走去。那汉子眼瞧着殷旬走到二楼，便转头对那怪人道：“看你长得怪模怪样的，没想到竟能抗住你爷爷我一腿！那你在试试老子这一拳如何！”那怪人见这一拳打来，不躲不避，手中剑由上及下斜斜挥出一剑，这高大汉子身体的即刻裂为两半，摔在怪人脚边。

殷旬这时也是将登上二楼，明明只有几步，可身体好似要裂开一样难受，刚想着自己命不该绝，可那怪人竟又追了上来，他这时就算身体再是疼痛，为了活命也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向一旁的雅间扑去！

殷旬撞破房门朝远处阳台奔去。他爬到围栏上，风吹散了头发，他泪流满面痛恨自己为何如此苦命。他向下望了望，现在便是想跳下去，待在这里必然是死，跳下去却还能苟活一会。

就在这思索间那怪人已至房门，殷旬见状，闭眼咬牙双足一蹬跳下楼去！那怪人也是迅速，双足发力直接跳出阳台，随后手中锈剑掷出直取殷旬眉心！仿佛时间停止，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也变得空白。殷旬跃在半空，身后是那锈剑，锈剑之后便是怪人，年仅十岁的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但他很清楚自己要向死亡而去，自己要死了？是这样吗？突然！如利箭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随后又是“铮”的一声。殷旬只觉一股强风将自己托起！随后衣领被人扯住。殷旬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自己只听头顶有一男声道：“小孩，你哭甚么？”此时风力渐小，殷旬眯眼抬头看，见那男子含笑看向前方，那剑，还有那怪人已被斩为两截！

那男子摸着下巴笑道：“小朋友，你看你惹到什么好东西了。”说完就把殷旬夹在腋下。原来那被腰斩的怪人并没有死，反而从腹部伸出无数细小的黑色触手，合二为一。那怪人踉踉跄跄站住，双手举起向自己头颅拍去。只听“嘭”的一声，头被拍成肉酱。随后那怪人伏在地上，全身关节发出爆响，肌肉快速膨胀，从脖颈处喷出的黑血逐渐形成一颗犬头！

那怪人竟变成了一匹巨犬，两眼空洞不断流出黑血，十分可怖。男子叹了口气，右手捏个剑诀向那只巨犬划了一下，就听“嗡嗡”之声响起，那巨犬竟裂为半，可两半身子刚一分开便又合拢在一起。

那男子“啧”了一声道：“这畜生可真难杀，还是先把它引到城外再与之一斗吧。小孩！抓紧！”他说完这话，周围渐息的风竟又开始鼓动，狂风如浪一般向四方涌去，那人站在风中，脚尖轻点，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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