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是只鹦鹉 第一章 遗忘是方法

“我不仅像个鹦鹉一样活着，将来也会像鹦鹉一般死去。人们像鹦鹉一样前来祭奠我，但也可能有另一种情况，那便是我的死并没有让这样的人觉得值得假装掉一次眼泪。

“我说的就是鹦鹉。我们每个人都如同鹦鹉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海峦朝窗边走去?，窗外的自然景色和行走在路上人们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别再说这些瞎话了，我想抱着你。”她还裹着被子，在她的感觉中，阳光，空气，眼角的分泌物，甚至隔了一夜所呼出的浑浊气息，一切都非常柔软。她伸着懒腰，呼唤着站在窗前的海峦。

海峦扑向女人的怀抱，女人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唇。时间在流逝，两人轻柔的呼吸交错着，搅动着空气中的杂质。

“你很伤心么？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动物交媾后会伤感吗？”女人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们是昨天晚上做的，这个阶段早就过去了。”海峦说。

“我不能让你快乐吗？我认为我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我也没有说过要你对我负责。我不是那些女人，我靠自己生存。我知道我们女人追求平权，我也希望女性有朝一日能在社会上拥有男性那样轻松的地位。但男女始终是有差异性的，我认同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会赖着你。我们昨天是采取了措施的，你大可不必有罪恶感。况且你不也是单身么？”女人说。

“不，不是因为这个……”海峦脱离了女人的怀抱。

“我从你身上能够获取快乐，对此我已经很感激了。对不起，我也不明白自己在瞎说什么。”女人说。

“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与人交谈时有些话说得斩钉截铁，好像我真的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样。到头来却发现，我只不过是只鹦鹉。”海峦轻声说道。

“为什么是只鹦鹉呢？我认为鹦鹉是代表着聪明的动物。”女人问。

“我们都摆脱不了成为鹦鹉的命运，经历千万人已经经历过的东西，享受时间的流动，阳光的照射。你知道吗？我认为人活着就是在鹦鹉学舌。”海峦平躺着望向房间的天花板，一阵恶心朝他的胸口袭来。

“我感觉你有些抑郁。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做你长期的倾听者。我知道抑郁症患者只不过是身体里没办法分泌多巴胺，没办法感受快乐罢了。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我知道这一点。”女人安慰道。

“活着的人和死掉的人一样没什么区别!你这种女人虽然少见，但你也不过是只鹦鹉。你只不过是需要满足无处发泄的欲望罢了！我了解你这种女人！我了解。”海峦翻身下床，准备收拾自己的衣物离开。

“活人和死人怎么可能没区别？人难道不是动物？简直不可理喻。”女人侧卧在床，一只手撑着脑袋，冲着海峦骂道，好一副女王姿态，如果你看过《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你一定会有这种感觉。这种女人以折磨男人为乐，以男人的痛苦为养料，滋养自己的气质和魅力。

女人观望着男人收拾穿衣，心里又涌现某种不舍。这个男人是个很好的伴侣，能够激发女性活力，她想着。然而她没有谈恋爱和结婚的打算，她还年轻，也同样会慢慢老去，但女人一旦被家庭束缚住了，魅力就会大打折扣。在养育后代的事情上，她认为女人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在择偶问题上女人才应该是主导角色。不过这种道理只适合她这样独立的女性，她心里也非常清楚。因为身边的女性朋友并不都是像她这样，甚至可以说大部分女性仍然希望依附于男人，靠男人养家糊口。自己在家中当个小女人就是她们的愿望。女性权利斗争的过程她们没有经历过，她们是相对享福的一代，前人斗争所得来的权益她们已经在充分享受着了，现在她们只要安安稳稳太平过日子就好。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就这样走了？”女人说。

“鹦鹉的名字，不知道也罢！”海峦推门而去。

这男人真奇怪，海峦走后女人仍然躺在床上，她并不认为这个男人是讨厌她的。在她眼里大多数男人只不过是个小男孩，所谓男人的尊严，男人的自豪感，你只要把男人当作一个小男孩，维护一下他们虚无的自尊心就能掌控他们。满世界都是自以为是的男人，自以为有点思想就可以凌驾于人，非常的傲慢。

她想继续赖在床上，周围的柔软触感牵引着她回想起昨晚的酣畅淋漓。女人最真实的欲望真的是物质吗？她对此作否定的回答。人类本身就脱离不了动物的基因，她并不想做一个虚假的女人，或者说不愿意做一个虚假的人类。不能因为社会性而忘了天性。无法停止流逝时间，无法停止混合空气，指尖处生成的黏腻感，不断生成的皮肤组织和掉落的皮屑，无法停止落下和升起的太阳（虽然总有一天太阳会消失），她脑海中的图像停止生成了，如果喝了酒的话她就可以想像更多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些事物，其他的都见鬼去吧！

之前的那个男人可真差劲，叫米卡还是奇卡来着？他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职场上能够呼风唤雨，但始终无法理解女人的欲望，他被社会机器已经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虽然样貌还算端正，但没有一点作为生物的活力。在一副衣冠楚楚的外表下，潜藏着的肉体却是带有一种已经死掉了的气息。

更以前的男人又叫什么名字？她早就不记得了。不曾拥有他们，那也就不存在失去他们。话说回来这只不过是她单方面地抛弃他们，那些男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男人在年轻时那方面不行的话是很可怕的，并且因此还会产生许多扭曲的心理。年轻时多多益善，等到年老时回忆起往事，就能温暖身子。她想要现在的男人，她得想办法再次与他相遇。

走出了酒店，海峦叫了辆车。在车上，海峦不停地思考着一些问题。他的思绪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以至于他不擅长言谈。但他却尤其擅长撒谎，他不撒谎就无法活下去。他曾觉得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撒谎，撒谎能让他感受到平静。有些人的撒谎技巧很差劲，他一下子就能察觉出来哪些人在撒谎。他很有耐心，撒谎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过程。

人在小时候充分地感受过爱和拥抱，撒谎的能力相应地就会变弱。一个正直诚实的人，在一些不得已的情况下所编的拙劣谎言，一般都隐藏着一种微弱的光芒，这种光芒是他们小时候所获得的爱中而流露出来的。这种光芒让人无法撒谎，无法掩饰自己的内心。因为他们不懂得隐藏，他们乐于把自己所获得的爱的感受分享给大家。他们进入社会之前是快乐的，他们进入社会之后也憧憬着快乐。直到痛苦和绝望把他们踩到脚下，碾死他们所剩不多的从童年那里得来的爱。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开始思考了，思考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不管怎么样，大家都不过是鹦鹉罢了。重复又重复，基因不断地延续，错误一犯再犯，丑陋和美丽同时产生，习惯接着习惯，太阳之下早无新事了。

海峦想忘记历史，但他做不到。他认为新一代的人要摆脱鹦鹉的命运，就应该忘掉历史。忘掉以往发生的事，忘掉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忘掉别人传递的思想和精神。创造自己的精神国度，避免继续鹦鹉学舌的活动。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对于这个事实他却无法用谎言来掩盖，因此他无比苦恼。他擅长撒谎，实际上是擅长对自己撒谎。他的父母很爱他，在外人看来他父母应该是很爱他的。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当作是撒旦。他无意中听到了父母对他的担心，担心他未来会成为一只恶魔，然而海峦却不以为意。

还是个婴儿时的他对听到的东西所表现的反应就令人吃惊了。母亲边给他喂奶边看着电视，电视里传来可怕的叫骂声时，他吃奶就会更加使劲，那种力度让母亲感受到疼痛，同时也激发着她的母性。喂完奶后，母亲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样子，便温柔地朝他的额头亲了一口，然而他却哭了起来。母亲为了哄他唱起了童谣，温柔着拍打他的后背，不停地摇晃他，迎来的反而是更大的哭声。

然而当父母起争执吵起来的时候，婴儿却在发笑。父母因此感觉到了海峦不寻常的地方，两人都害怕起来。担心他成长为恶童，将来成为汉尼拔之辈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种事情海峦当然是没有记忆的，不过他从小就不爱讲话，和父母也没什么沟通。唯一一直持续下来的爱好便是阅读，于是父母给他买了很多的书。生活上也没有被亏待，和许多同龄的孩子相比，海峦的家庭经济环境还算是好的。每当爸爸想要促进亲子关系便会计划全家出游。爸爸说小孩子要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才好，海峦对此总是默不作声。父母所讲的道理，海峦早就已经在书中看过无数次了。而且令人厌烦的是他们总是在重复着这些道理，却很少能够贯彻。人总是不能自省，以至于总是说重复的话，做重复的事情，海峦觉得他们就像只鹦鹉。鹦鹉这个形象在他小时候就产生了，被他套用在一些迂腐的人身上。他想做个特别的人，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能想到的东西别人都做过了，就算没做过也在别人的脑海中形成过，这是更令他厌恶的。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继续阅读下去。继续阅读，不要停止思考，继续撒谎。直到最近他发现他再也无法撒谎欺骗自己时，他才明白阅读不过是剽窃他人的智慧，同样是鹦鹉学舌。

“都他妈见鬼去吧！全都他妈的见鬼去吧！”海峦低吼着，惊吓到了正在开车的司机。司机从后视镜偷瞄着海峦，一副想搭话又不敢搭话的样子。最终职业习惯告诉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专心开车，送客人安全到达才是作为一个司机的职业操守。

没人知道海峦死揪着“鹦鹉学舌”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但脑海里就是有这么个东西一直令他苦恼，无法排解。人有时候突然就会碰见这种事情，不单单是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一想到这一点，海峦又开始脑袋胀痛了。

“如果我是弱智会不会快乐些？弱智怎么会思考？不对，弱智也是能思考的。或许少知道些东西就会快乐些吧。弱智是快乐的。弱智是学舌鹦鹉吗？我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可肯定有人思考过。不过我总得自己试试，看看最后能得出什么结论。肠胃又不好了，这几天肚子咕咕叫。看来这几天要少喝点酒了。回到家就直接睡觉好了。什么也不吃就直接上床睡觉。澡也不洗，牙也不刷。可我今天什么也没干，除了和那女人上床。这也能叫事儿吗？鞋子还是要脱的。之后就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我应该能一下子睡着吧。我会中途醒来吗？那太可怕了。其他事情明天再想吧。就这样做，其他事情明天再想！”海峦在脑海里自言自语，他怀疑他是否已经成了真正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