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32

九月六日未时

“温队……我们真的要去王佬育的寨子吗……”汤心练跟在队尾，心里说不发虚那是假的。前不久才好容易击退两伙强盗、杀死两只怪物，现在温队又要领着众人往土匪山寨走，真是一山放过一山拦。

“王佬育这伙受了袭击，还惊魂未定，乘着现在和他们谈判，说不定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我们已经把尸体处理了，现在退缩就会功亏一篑。”唐眼光首表赞同。

“话是这么说，就怕待在马车那的隆哥和韩妹子没事，反而是咱们回不去了。”

“汤小子说得有道理，这一趟确实是凶险万分啊，”宁与沁说着瞥向柳惜时押着的汉子，脸色略显阴沉，“你们把要做的全都捅出来了，这一趟就更难了。”

温玉妆领头在前，不曾后顾，又跨上一块大岩石，淡然道：“不打紧，我们这就是阳谋，就看谁的胆气更胜一筹，如果我们先怯懦就输了一半了。”

小队五个如影随形，不多时便走出山间小径，按照汉子的指示，果然看到林间拔地而起的隐秘山寨，与那山寨塔楼上的男人相视而动，眼见男人呼唤弟兄，更弯弓搭箭，温玉妆即时接手汉子来到寨门前。

“里面的弟兄听着，我们不是来这里跟你们火拼的，是有要紧的事情商量！”

“老匡，快放下箭！奶奶说的是真的！”汉子见塔楼上的弟兄们不肯收手，赶忙呼叫解释。

耳闻得山寨里纷纷扰扰一阵，须臾间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领着一帮兄弟前来，隔着寨门问道：“不知道上奶奶和各位高朋有什么要紧事来找弟兄们？”

温玉妆顺势给汉子解缚。身边的唐眼光顺势前进一步，作揖道：“想必您就是王寨主了，我们来这里不为别的，只为寨主山寨的前途。”

“前途？”王佬育一时尝不出弦音味，但看众人满身血污，特别是队尾那个高大的汉子，身面已无干净处。见门外的汉子颔首，他也不拖沓，这边将众人请入寨内，正要前往寨里最醒目的大木屋，耳语之间，却又将众人迎往偏帐坐定。

“在下还有些急事要处理，片刻就来，”王佬育拱手将退，吩咐旁人，“快来给各位高朋沏茶！”

王佬育退出偏帐，快步赶往木屋，推门又是一副笑脸，“严公，对不住！对不住！处理了一些急事！”

“什么急事？我刚才听见外面闹闹哄哄的，是来客了？”严顶角作势望外瞟过两眼，质问道。

“没有，咱们山寨哪里有什么客人。有只大虫不怎么的拐到山寨门口来了，把弟兄们吓了一跳，这不，我出去集合弟兄们把那大虫吓跑，立马就赶回来了。严公在这里，咱可不敢怠慢。”

“你倒是会说话，比山东的狗道仙和周无伦好多了，你放心，只要你跟咱们一条心，咱是不会亏待你的，我还会在大王面前帮你多说几句好话。”

“是，是，我们整个寨子都仰仗着严公，兄弟们都对严公感激得很呐！”

“今天是寨里的弟兄们弄错了场面，误伤了你们几个弟兄，所以我特意过来点点，怕你心里生出嫌隙。”严老鬼捧起茶杯，掀起一片茶面风波。

却说独立小队一行人坐在偏帐，迟迟不见王佬育来接待。温玉妆无心喝茶，观望之间，却发现小小的偏帐之外已站满手持戈矛的汉子。

“温队，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只能是凶多吉少。”唐眼光伴着茶水咕噜，沉声说道。

“怎么办？我们要杀出寨子去吗？”汤心练摸上刀把，不住左右张望。

“你们难道想就这么放过那帮土匪？我们一定要报下一箭之仇，队长还躺在马车里昏迷不醒，这口气忍耐不了。”

汤心练闻言低头不语，众人也都是沉默。

“退一步说，”温玉妆握紧陶杯，“如果我们不能剿灭岭首大王这伙土匪，我们就不可能通过经南岭，没有紧急救治，以队长的伤势，不可能撑到星落村；我们这笔护送的生意也要黄，到头来只会人财两空……”

“我有个主意。”唐眼光抬眼与众人相视。

“都在说些什么呢？等咱们老大来了自然有得说！”两三个喽啰兀地便冲进帐来，四面站定了，细细打量，这小巧的偏帐内还真无死角。

温玉妆瞧着唐眼光一阵点头，三个汉子还要说话，却见文弱男人摸出西洋镜戴在鼻梁上，小心翼翼将凳子拉开，起身抢过话头，“我要净手了。”

“净手？”汉子们相视会心而笑，“屎尿屁还挺多，就在这解决了吧。”

“大哥们行行好，在下平日里净手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要是在这里解决，真要憋着出不来了……”唐眼光讪笑着，不知从兜里摸出什么东西，刚递到身边汉子的手上，那汉子作色即变。

“我看啊，就让他去外边净个手吧，你看他那样，给他只鸡都拿不住，就别为难他了。”汉子说着摘下唐眼光的眼镜，装模作样地轻拍唐眼光随力沉浮的肩膀，“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唐眼光吭了一声，却将随身的长剑取下，双手奉给汉子，“大哥，您看这剑就放在您这吧，我回来再说。”

“行，行行，”汉子正把玩着西洋镜，见唐眼光递来的长剑，两边嘴角就要到耳根，“你去吧，剑就在我这放着，等你回来一块铁皮都不会少你的。”

目送唐眼光点头哈腰地步出偏帐，得了便宜的汉子把手里的长剑和西洋镜扔给帐内的另外两个，止不住笑道：“你们别说，现在的书呆子还挺上道，之前碰到的根本不能比！”

“可不是，这世道，就是条狗也得学了跟谁吠、舔谁脚，不这样过活，指不定哪天就被办喽！”

“你不说还好，说起这办呀，嘿嘿嘿……”

从容正坐的温玉妆似乎没有注意到横扫身上的上下眼目，她的视线透不过重重包围的帐外人群，只能绷紧五感，期望能从别处获取些蛛丝马迹。

唐眼光出了偏帐，更无迟疑，径往木屋去。寨子里的土匪们本对这个身无寸铁的文弱青年无所关切，等他们注意到唐眼光时，这男人已经飞起一脚踹开木牖，一个翻身窜入木屋内去了。

屋内人听得一声巨响，正愣神间，唐眼光抢先一步翻起衣角，手持匕首推开两个来捉他的汉子，将王佬育对座猝不及防的男人给劫了，“王寨主，这人就是你的‘贵客’吧？世人喜新厌旧，王寨主倒是始终如一啊。”

“高朋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手！”王佬育碰翻了木椅，连忙摆手。

寨中众匪闻得响动，都向木屋聚集，却闻得王佬育一声呵斥，都不敢进屋。唐眼光见局势暂定，眨眼撂翻劫持的山匪，将其身上利刃取下，又将其拖在角落，一时与屋内外匪人形成对峙。

温玉妆见帐外骚动，率先起身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便将身边匪口人头点地，小队他人也抢起，搏斗间宁与沁劫了一个，汤心练砍倒一个，帐外山匪还要进帐，望见挡在帐口的血人，当时竟不敢贸然再进。

“你们要是认得这个，就全部退开！”温玉妆掏出铜色短枪，看众人惊遽散开，小队众人当即互为表里缓缓退出帐来，逼退人群向木屋靠近。

眼见得接近木屋，温玉妆高声呼问：“唐兄，你怎么样了！”

“温队，我没事，你们来接应一下！”屋内传出喊话声。

“各位高朋，我王佬育不曾亏待你们，何必要闹到这般地步呀！”王佬育横在木屋门前，头像个轮轴尽往屋内屋外转。

“王佬育，你这幅模样还敢做寨主么？到你抉择的时候了！到底是要跟我们合作，扬眉吐气，还是要继续给那岭首大王大王当狗！”唐眼光拖着嗷嗷呻吟的严老鬼往窗靠。

“王寨主，你不要听这些妖人胡言乱语，他们已经困在寨里了，只要寨子里的弟兄们手起刀落，不死也叫他们……哎！住手！放手啊！”

唐眼光不等严老鬼言毕，当场骂了句“狗贼，还敢嘴硬”，直提着严老鬼脑袋往墙上撞，只撞得这泼才脑崩血流，天旋地转，这才停手。不知所措的王佬育手舞足蹈，就是没个消停，嘴里喊的，手上做的，都没了轨迹，忽闻得“轰隆”巨响，寨门已炸得零碎不堪，女人呼叫着“谁敢上前”，手里还在给枪装填龙眼大的柱锥弹。

“既然王寨主难以抉择，那就让我来帮你！”唐眼光话音未落，一刀将身下嘴里淌血的男人身首分离，眼瞅得严老鬼的四个随从抢上来要试刀，他提头翻身出窗，先归入独立小队阵型之中。

“王寨主，我们这就下山，去把岭首大王的寨子搅个天翻地覆，让他们看看这颗人头，也让他们知道你们寨子跟我们勾结。岭首大寨虎狼之众，我们孤身五个，死了不打紧，只可惜你们寨子里这些弟兄，都要由那伙强盗捉去，用犁把头给剃下来！”唐眼光说得痛快时，却将那颗人头抛向空中，“就是岭首容得你们，紫烟寨听闻我们兄弟死在这经南岭，牛寨主和宫中军定要把你们经南五百里削平，到时候还想苟活，也是白日空想！”

“小子王佬育愿意跟随紫烟寨大人赴汤蹈火！”王佬育终于双膝跪下，伏地而拜，叩首其九，端的是水云文章，毫无滞碍。

温玉妆见寨中众人都伏地顺服，这便率人去追转到屋后要往山上逃奔的严老鬼随从，押到寨里正要杀时，却由唐眼光阻下。

“这四个都是岭首的猪狗畜生，今天我们就和寨子里的众兄弟用这四头猪狗的血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唐眼光说着，目光扫视。王佬育心气既定，吞咽唾沫间，领着三个兄弟上前，顾不得四人求饶，寒光剑影，半边血污。

五个人头挤摆在窗台，是历史的见证。王佬育整顿寨中兄弟，再一次将独立小队众人请入木屋，规规矩矩地摆上白凉水，温玉妆由唐眼光和王佬育请到上座。

“王寨主，事情已经做了，现在是箭在弦上，和岭首那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把岭首给灭了。”刚刚坐定，唐眼光便分析道。

“紫烟寨大人说得极是，只是岭首建在山岭上，那伙爪牙又凶悍得很，凭我们寨子很难灭掉岭首……”

“我们已经有……”

温玉妆轻拍唐眼光手背，旋即询问王佬育，“王寨主，寨子里有疗伤的东西吗？”

“有的有的，寨子里囤了些草药、器械，内外伤都能处理个一二，大人受了伤？”

“不是我，是我们队长，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希望能在寨子里处理一下。”

“好，我立马叫寨里的医师过来。”

“我们队长还在山下的马车上，我看上山的路很偏，可能直接在马车那处理会方便些。”

“大人尽管放心，弟兄领着大人们来时的那条路应该是偏道，那里很少有人知道，所以我们也没派人侦查。上山的大路虽然有坡，但还是平稳的，我这就叫弟兄把大人接上来，也好过在那破马车里风吹雨淋。”

“那就多谢了。”温玉妆说着，王佬育摆手称意，宁与沁主动请缨领着寨子里的四个兄弟下山去接隆岚钟。

待得接人一事安排妥当，众人方才坐定，温玉妆主动提道：“王寨主，灭掉岭首是现在的急事，我们已经帮你想好了对策，还要看你的意见。”

“要攻下岭首，有两件事要处理好。”唐眼光紧接副队的话茬，与急忙颔首的王佬育对视片刻，目光转向了温玉妆。

“第一，”温玉妆双臂撑着桌子正坐，“凭王寨主寨子的百十号人，是不可能打下岭首大寨的，这样我们就需要盟友。王寨主，我听你的兄弟说，方圆几十里，除了你们寨子和岭首大寨，还有其他两座寨子是吧？”

“是，那两个寨子我都熟络，一个头子叫狗道仙，一个叫周无伦，我们三个寨子都是岭首压着。”

“岭首能称霸岭南山头，我看靠得不会是什么德行，”温玉妆环看点头赞成的队员们，抿嘴垂首的王佬育是视线的定格点，“我听说你们每年都要弄个效忠大会？”

王佬育沉默不语。

“马拖着犁耙，把埋在地上的人的脑袋给带下来。”唐眼光补充。

“这么看来，两位寨主那里有机会？”汤心练忍俊不禁，挑眉大眼，不安分的右手像在搓球。

“那就三个寨子一起反他娘的！”王佬育兀地一掌砸在桌面，霎时间差点将几杯茶水打翻。

“好！”汤心练与王佬育一拍即合。

“如果正面硬碰硬，伤亡会很大。”温玉妆肃穆道。

“所以王寨主要做好心理准备，”唐眼光在桌面上来回比划，“先宰下一块肉来，再吃成个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