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 第一章 捡钱

深绿色的塑胶地毯上有零星的反光。

果嘉停下来看了一眼，是几枚一元的硬币，她蹲下装作系鞋带的样子前后观察了一下，走廊里空空荡荡，除了时间显示牌上闪烁着5:42几个数字，护士站里也不见人影。

她快速、无声地把硬币捡了起来。

向前走了几步，又看见几枚硬币。

没有多想，她继续捡。

等到一只手握不住的时候，她才开始疑惑，是谁居然遗落了这么多硬币而不自知？但她没有停，埋着头缓步向前搜索，又捡了几枚。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已经拐了弯来到消防通道的出口了，她下意识推开门，楼梯间有灯，顺着楼梯，她又看见零零散散很多硬币散落在地。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这些硬币难道是引路用的？好像听说过那样的说法，人去世了以后，是需要引路的，只是用什么引路她脑子里没有概念，可谁又能说不是用钱呢？这里是医院，这个楼层好像是肝脏移植病房，每天不知有多少人要被运出去......可这是11楼啊，是直接抬下去的吗？

那又怎么样呢？她轻扯嘴角笑了一下。

她不想动脑，顺着阶梯把硬币都捡了起来。

弯腰的时候，裤子口袋里的硬币碰撞着发出轻轻的响声，全部捡完装好，左右两边口袋显得有些沉甸甸的。

就到马路斜对面去吃一碗面吧。

她快走几步，推开门走进9楼，寻电梯去了。

8:55分，果嘉来到图书馆。

门口有几个人也在等着开门，每人都背着包或者抱着电脑，只有她素手等待。

大概半个月之前，她也是有一个随身双肩包的，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简单的洗漱用品，一天下午在图书馆里睡着醒来发现包不在身边，询问工作人员后得知馆里丢包是常事，想想也是些不甚重要的东西，她懒得报警，丢就丢了吧，也就抛诸脑后了。

两个多月以来，她的每一个白天都是辗转于各个书店和图书馆之间，市内大大小小的图书馆几乎都转了个遍，从上个月底开始，也就是丢包的那天，她才算定下来两家固定常去的。

9:00图书馆准时开门。

径直上到四楼的阅览室，在书架的固定位置上找到昨天看了一半的书，果嘉选了角落的位置埋头继续。

她现在读书比以前仔细，以前还会一目三行，小说类书籍也就只看个大概，现如今，每一本书她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反正时间充裕，看得越慢，时间越好打发。

只要打开一本稍厚的书阅读，再抬起头的时候，基本一天也就过去了。

如今她可以一坐一整天不吃不喝，口腹欲望被刻意压制到最低的状态，一开始的时候有些难捱，现在早已适应。

等翻完手里的书，看了一眼侧面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快三点，她百无聊赖地扫视了一下阅览室，即使是在周三的工作日，人也不算少，几乎没有太多空着的座位。大多数都是年纪偏大的人，其中有几个熟面孔，衣发脏乱，有的翻着书，有的翻着杂志，也是长期每日像她一样必到这里报道的。也有零星几个年轻人散坐其间，她看到两个穿校服的男女正无声推搡玩闹，注目了一会，就拿起书站起来准备去换一本。

她内心无波无澜。

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不去思考，强迫自己的脑子停顿下来，只凭一时的直觉去行动。

新拿的书看了不到五分之一，窗外的天色就暗下去了。发了一会呆，今天好像一直觉得心口闷闷的，于是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坐到图书馆关门的时间，突然决定要到附近的江边去走一走。

她最近常来这家图书馆，也是因为这里距离江边很近，步行过去也就10分钟的时间。

避开主路，她绕到旁边稍有点距离的一条窄巷里，弯弯绕绕地向江边走去。路过一个煎饼摊时买了一个煎饼和一瓶矿泉水，走到江边刚好吃完。

天气很好，江边人很多，甚至算得上拥挤，有跑步的，有带着孩子玩的，也有闲逛看风景的，她随意瞥一眼，眼神就投到了江面上。

头发有些长了，昨天扎头发的皮筋断掉之后，她还没找到新的，就披散着，风一吹乱糟糟的，扒拉了几次觉得烦，她四处看了一下，以她的经验，只要愿意找，有人驻足的地方总能在地上找得到那种黄颜色的被当作快餐盒扎带用的橡胶皮筋，不到两分钟，她果然捡到一根，被踩得有些脏了，她把皮筋套在手上滚了几圈，散了一下浮尘，就把头发很随便地扎了起来。

随后她寻了一个无人的长椅，几乎维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很久的时间，期间有过两个人靠近来搭讪，她面无表情看着对方直把对方盯走，继续发呆看着对岸的万家灯火。

也不知坐到了几点，直到感觉附近人流开始稀少了，她才想着该离开了。

今天好像没有在江边过夜的心情，她需要一个地方可以躺下来睡一觉。

前段时间，果嘉有几天是在这里逗留到通宵的，当时她还感觉意外，和她一样在江边熬通宵的人，居然也有三五个，其中有过穿着全套正式西装的，大家互不理睬，只各安一隅，直到在江边看到升起的太阳，才各自离开。

只是现在，无论看到什么，她都不会再有意外和惊讶的情绪了。

两个多月以来，她在江边过夜，在公园长椅上过夜，在24小时通宵营业的快餐店过夜，也在街边无人的避风处过夜。

更多的时候，她是选在医院里过夜的。

医院病房区的走廊，楼梯间的转角处，家属休息室，急诊大厅......她都辗转尝试过，逗留过。

若安全、无人打扰，她会持续多留几天，若感觉到了异样的眼光，她就换一家医院。

所以，基本上，市内规模较大的医院，她也都差不多熟悉了。

哪家医院的哪几个楼层可以冒充家属留宿，她几乎都心里有数。

运气好的时候，她还能得到有些已出院的病人家属遗留下来的折叠椅，运气不好的时候，随便找几张报纸，或者拆开的纸箱往地上一铺，一个晚上也能对付过去。

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各种形形色色的苦相家属都有，睡报纸或者纸箱的总也有那么一两个，旁人也很少有兴趣去干涉和关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且不愿诉诸于口。

自己不想说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也不要去问别人。

以前，应该是四年多以前，果嘉还是领着高薪的都市白领，妆扮靓丽穿行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那时她不会想到，一个城市里居然可以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容纳流浪者和无家可归之人。她一直以为只有靠努力和不间断的拼搏才能在这里挣得一席之地，给自己一个避风港，从不知游手好闲也是能让一个人活下去的。

可现在她知道，白天的时候，有书店和图书馆可以去，到了夜晚，也能找到可容身之处。

真是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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