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一二七章 马士英的故事——牢饭

有卧龙处必有凤雏，有井水处必有柳词，有绝情花处必有断肠草，与史可法同时出场的还有一位重量极人物：马士英。

马士英也是本文的主要人物，戏份多过了史可法，不过角色性质不一样，其定位为大BOSS。

能与史可法唱对手戏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马士英比史可法高半级——史可法的职位是南明的副首辅兼国防部副部长，而马士英是南明的首辅兼国防部长，是史可法的双重顶头上司。

马士英成名于《明史奸臣传》。仅听名字便可知，这是一部专门为明朝三百年中出现的大奸臣编纂的记传体史书。书中的各位主人公按照登场时间亮相，马士英有幸搭上了末班车。

顺便提一句，马士英的好友阮胡子排他的前头，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珠联璧合，一时瑜亮。

一个人想当坏人容易，欺男霸女欺软怕硬即可；但想当一个穷凶极恶、祸国殃民大坏人不容易，好些有志走邪路的青年连个村长或片警都摆不平，事业在起步阶段便被正法了。

至为因为坏事太突出而让后人立传、并且还是官方立传很难，需要经过多轮筛选，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名垂青史，想进入《奸臣传》遗臭万年首先得是个部级起步的大奸臣。

奸臣也是臣，首先得进行20年及以上的寒窗苦读，然后走过科举独木桥，最后更要在无数天才的ＰＫ的官场中杀出重围。至于个别通过太监路线上位的属个例——道路太窄且即使自宫未必成功。

说到学习，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学习成绩好的人智商肯定高，所谓的“高分低能”只是失败者煲给自己的毒鸡汤，别以为学习成绩差是因为不努力，只有努力了才会知道智力天花板有多低，才知道智力的差距仅凭努力远远无法弥补。

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相信这点，他们为了挑选高智商的人担任部级干部，将进士文凭列为基本条件，一甲二甲肯定合格，三甲则必须排名靠前，全国百强以后的成绩就不用想了。

历史长河太宽，总有个别幸运儿没入三甲但最终侥幸成为了部级干部，不过这类人总是缩着头做人，不敢跟大家聊学历、聊文凭、聊文化、聊以前的学习生活。

至于我们常说的“俺村俺最帅”和最终学历举学历的县状元自然失去了部级资格。

比如曾国藩，27岁时考上进士，入翰林院，全国百强，放在现在的清北也是顶尖。以这样的人才竟然没能进入一甲获得“进士及第”或二甲获得“进士出身”，只获得了“同进士出身”。为此曾大人抱憾终身甚至引以为耻，在听到“给如夫人洗脚”和“赐同进士出身”的对联时恼羞成怒，压不住火破口大骂。

马正英走的是精英人才共同的路张，没有任何特殊，唯一需要提一下的是，马士英与阮胡子是同批进士，这也是二人深厚绵长友谊的起点。

40岁这年，马士英的工作终于出现了一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波折——经济问题。

这年，马士英刚刚到任后，为打通关系，从国库中取出一部分银两送给朝中权贵。

倒霉的是，这件事被检察机关查了出来。

时人很生气，对马士英的钱权肮脏交易很厌恶，给他准备了一堆好词：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等，质问指责是谁给他践踏神圣律法和辜负浩荡皇恩的胆子。

崇祯也很生气：老子每天省吃俭用廉洁奉公，竟然是便宜了你个老东西，并且还是刚到任就对国库下手，这得有多猴急！

不过同僚们不生气，反而是兔死狐悲，埋怨崇祯高高在上不接地气：新上任者拿出国库银子行贿上级是潜规则，是人情往来，合情合理，中规中矩，人艰不拆，约定俗成。

上级也不生气，认为做人不能太自私，升官了不能只想着自己发财，不拘一格灵活变通才能办成大事，吃独食会没朋友的，太过清廉会脱离干部队伍，不讨好上级的唯一结果是被排挤打压潦倒一生。

甚至以正直著称的东林也不生气。人在江湖，必须成熟，花钱是为了打通关节，有了上级的支持工作才好开展，没人幼稚到一切按程序公事公办。

马士英的家人们则很生气，认为老马的委屈大下了!清白的名声谁也想要，闪光的银子谁也喜欢，阴森森的律法谁也害怕。但老马为了工作，不惜拿自己的名声和前途冒险，将白花花的银子送给了别人，这样的干部不受嘉奖反而受到了处罚，公理何在！

对比一下，史可法干这类事吗？应该是没有。史可法很幸运，他是东林大佬的弟子，靠山很厚实，不需要犯经济错误便能达到马士英花钱才能达到的目的。

因此，即使马士英是个好人，他也没有刚正不阿廉洁从政的资本，没有讲原则讲正气的资格，只要他不愿自毁前程、只要他想进步想上升，就必须遵守潜规则，必须行走在灰色地带。

什么是灰色？既不黑不白，又亦黑亦白,没人追究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有人追究时这便是事。

可怜的马士英很不幸地遇上了一个坚持原则、嫉恶如仇、做事认真的的死太监——镇守太监王坤，我们尊称其为王镇守。

王镇守非常幸运地出生在了宦官专权的大明王朝末期。

前面讲过，明朝时期王权褪色，民主法制发展到了中国——甚至是当时的世界之最，以文官集团为代表的法律、道义、秩序、舆论力量迅速放大，一定程度上制约了王权。

面对文官抱团取暖官官相护监守自盗，皇帝们觉得很憋屈，决定以魔法打败魔法，也尝试拉帮结派，利用宦官集团来制约文官集团。

宦官是皇帝的天生盟友，因为他们主打一个字：无，无专业、无技术、无文化、无体力、无家人、无同学，生理和社会意义上都是无根之人，对帝位无任何威胁。

因为舍而取，因为无而有，太监因此得到了皇帝的信任，无招胜有招，无为胜作为，先是权压诸臣，再是权出后宫，后来更是权倾天下。

皇帝认为，在其目力不及之处总藏了邪恶。为了让任何邪恶都能绳之以法，为了让权力运行在阳光之下，皇帝赋予了太监们监察大权，安排其镇守一方，在京城之外的重要岗位官员身边充当耳目，全天侯监视大臣们的不良动向，随时发现随时拿小本本记下，必要时候拉清单。

尽管太监们在宫里是奴才，但其携着天威，到了地方上便是一方大佬，鬼神辟易。正如《西游记》中，天上一个僮儿、一头座骑，到了凡间均可称霸一方无人能敌。

好些封疆大吏为了前途甚至是性命，不得不对智商、文凭、地位、能力都低于自己的太监低眉顺眼、低三下四，当成祖宗供起来。

皇帝信任，大臣害怕，大明朝廷公职人员中出现了一类新的肥缺：镇守太监，权高位重责任轻，天下最幸福的职业。

太监们很喜欢这个职业，特别是迷恋其中那种高高在上、人人尊敬、颐指气使、言出法随的感觉，这与在宫中的奴颜婢膝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种感觉实在让人着迷，欲罢不能。

大多数对自己的镇守岗位很满意，与地方官打成一片，鱼水情深和谐共处，只要不涉原则问题，你好我好大家好，共同幸福互不干涉。

有的太监则不忘初心，恪尽职守，跟防贼一样防着大臣，一双慧眼盯着大臣们的一举一动，时时准备打小报告。

最可怕的是有些太监认为自己胸怀珠矶，文韬武略，不满足于坐吃等死，想要实现理想泽被苍生，忍不住越俎代疱，干预地方政务和军机大事，为官一任祸害一方，极度讨人嫌。

尽管镇守太监工作岗位在地方，但其不受地方节制，受东西二厂直辖，属特派员，由上头安排工作任务。

王镇守在马士英上任伊始便接到了上头的秘密任务：把马士英搞掉！

王镇守没有问原因，这些年来宦官与文官斗的十分热闹，每天都有人倒下，见过了太多也懒的问了，只是默默接下了任务。

当然，搞掉一位封疆大吏很有难度，派厂里的高手暗杀的桥段只存在于银幕。在法制的大明，即是东厂这样权势滔天的组织，搞掉马士英这个级别的干部必须使用法律手段，走正常途径。

为了搞掉马士英，王镇守玩了一回阴险，主动与马士英当朋友，对马士英的各种示好照单全收，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拍着胸脯向马士英表示上头一切有他，让马士英放开手脚大干。

面对这么一个随和的太监，懵然无知的马士英感到很欣慰，很快放松了警惕，一头扎进了阉党的埋伏圈，人情打点、请客喝酒、公款行贿等违法违纪事项不再避开王镇守，有时拿不定主意了与王镇守商量，让王镇守帮着支招。

对马士英的殷勤，王镇守一方面感慨马士英是个实在人，一方面掏出小本本一一记下了马士英的犯罪事实。

在小本本写满后，王镇守向阉党朝廷打了报告。

铁证如山，上任刚一个月的马士英被人赃并获抓了现形。别的不说，单讲拿公款贿赂上级这一事便包含了多项罪名：贪污、行贿、侵吞国家财产、外臣勾结朝臣。

马士英摊上事了，他以为自古公公好钱财、以为天下皆是收钱办事之徒，没想到碰上一个收钱不办事，贪赃不枉法的正义太监，被这个看着不太聪明、不太狡猾的太监钓鱼执法了。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城市套路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