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即使工作日也丝毫不减其热度。
这条街在几年前被政府列为重点项目,直到去年年底才彻底完工开始运营,短短半年时间,街道两边的商铺便已租出大半,可见这条街的火热程度。
街道的空气中混杂各种食物的香气,宛如勾栏中花枝招展的头牌,肆意诱惑着来往行人进来“一亲芳泽”,乐长生买了些小吃提在手上,看上去和周围漫步嬉闹的人群没什么两样——当然,只是看起来。
即使他再怎么不乐意,天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暗了下来,两边商铺好像早就约好了一样,不分先后打开的橱窗灯将街道照的亮如白昼。
可这些人造太阳只对些灵智未开的野兽有用,在“它们”眼里,这只是虚假的光。
乐长生找到个石凳坐下,点了根烟想起些以前的事。
姥姥一直对他很好,虽然她对乐长生所有的表亲都一样,但他始终觉得,姥姥对他有所偏爱。
姥爷向来贪吃,年轻时家里的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他,而姥姥也如那特殊时代下万千的悲剧产物一样,恪守男尊女卑、夫唱妇随,即使为姥爷诞下四个孩子,即使孩子们也没吃饱,也要保证姥爷能顿顿吃上家里最好的东西。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会把习以为常当成天经地义。
乐长生从记事起就很讨厌去姥爷家,原因很简单,论贪吃小孩不会比大人差,他实在难以忍受每顿都得吃姥爷剩下的残羹剩饭,因此还跟父母闹过不少小脾气。
那天也如以往,正月十五阖家欢聚的日子,六岁的乐长生赌气偷偷溜了出去,村里的娱乐项目很少,加上他一年也才回来一趟,更是没有相识的伙伴,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自娱自乐。
可能是忙于推杯换盏,父母一直没出来找他,不知过了多久,倒是姥姥唤着他的名字找了过来。
“长生,回屋里吧,外面冷。”
其实南方此时的天气早就开始转暖,习惯了北方的寒冷,这点温度对乐长生来说也不是无法忍受,可长辈的关怀总是这样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到令人生厌。
小孩这种生物总是希望得到全世界的关注,如果放着不管,乐长生可能气一会就回去了,看到有人理他,反而蹬鼻子上脸摆起了架子。姥姥的脾气一直很好,不然也不会把姥爷惯成这样,她学着乐长生蹲在树下,
“长生,这画的是小人儿吗?画的真好。”
“这是机器人!不是小人儿!”乐长生无情的纠正姥姥的错误,姥姥脸上的笑容不知是在掩饰被指正的尴尬,还是为乐长生懂得多而高兴。
姥姥没上过学,更没接触过外面多彩的世界,毫无共同话题的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蹲在树下,直到姥姥慢慢起身,走向她平时睡觉的卧房。
乐长生在冷风中气也消了大半,正要起身回去,姥姥提着个皱吧的红色塑料袋向他招手。
“长生,来。”
乐长生没有动,姥姥迈着不太利索的步子走了过来,从袋子里拿出个白色小饼塞到乐长生手中。
“快,别让你姥爷看见。”
晚饭没吃多少,小孩也根本不懂矜持,乐长生都没犹豫下就把白色小饼塞到嘴里。
可能乐长生是确实饿了,刚入口就感觉到一股米香,接着是来自白糖的甜味,虽然不及城里的糕点那样味道精致,但入口即化,软糯可口,也算的上别有风味。不过吃一两个还好,多了难免觉得口干。
“回屋喝饮料吧?”
“嗯!”
乐长生就这样被姥姥牵着回了屋。
一根烟毕,乐长生意犹未尽一般又续了一根。
再后来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乐长生一家几乎不会回去了,倒是每年能收到姥姥寄的些特产和一袋白色小饼。某次听母亲提起姥姥染了癔症,也可能是多年前的老毛病,岁数大了越发严重。
乐长生升上初中那年,母亲请假回老家待了一个月,等母亲回来后才知道是姥姥去世了,听说姥姥有段时间有些疯疯癫癫的,某次出门时摔到腿,在家修养了一阵安静离世。
可能因为从小接触的少,乐长生对这位不怎么会说话的老太太没有太深的感情,不像母亲那样悲伤,只是他心头始终有种淡淡的烦闷,这种烦闷随着他的成长一直挥之不去,直到后来才知道,这叫无可奈何。
时间的长河滚滚向前,可能只是个开小差的功夫,你抓在手里的河沙便被流水冲刷干净,连点痕迹都没能留下,只有指尖仿佛幻痛一般若有若无的触感在提醒你,他们曾存在过。
为了不再有这种烦闷的感觉,乐长生努力成了别人父母口中懂事的孩子,虽然学业始终没能做到拔尖,但直到现在也能让父母感到放心,朋友把他当交心的兄弟,同事把他当机灵上进的好小伙,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今天。
乐长生逛街时看到了那种熟悉的白色小饼,多年没有尝过,乐长生当即买了一袋。虽然这小饼前面还被店家冠以了“网红”之名,但他终于知道了这种小饼的名字——长江白糖饼,是姥姥那边的特产。
不知道姥姥弥留之际会不会像自己现在一样,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到来,无可奈何。乐长生吃着最后一个白糖饼,往嘴里喂了口水。
这饼子果然还是太干了。
左手搭在腿上,乐长生望着上面的腕表出了神,秒针孜孜不倦的在表盘中一圈圈奔跑,步行街的人流度过下班后短暂的高峰渐渐走向颓势,眼看快到十点。
入夜了。
沉寂了一天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乐长生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愣了愣,是个外地号。
……
“随便来杯饮料。”
“大叔,不喝酒吗?我请你。”
赵风雷刚坐在吧台上点单,就有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坐在他身边搭话。
“不好意思,我喜欢男人。”
虽然岁数有点大了,但赵风雷阳刚的外表似乎正对上了某些女孩心中“帅大叔”的形象,听他这样驾轻就熟的应付,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赵风雷屡试不爽的招数这次却吃了瘪,女孩双眼放光……没错,就是放光,一拍赵风雷大腿激动道:“这不正好吗!我有个男gay蜜就喜欢你这种年上攻!你等着我把他叫来!”
女孩说完就打起了电话,赵风雷一脸无语悄悄端起饮料,换了个更方便观察的隐蔽位置,边看边在手机上记了些东西。他跟了乐长生一天,如果对方真有什么不对劲的话,那这就是个很适合作案的地方。
收起手机,赵风雷若无其事的瞟着舞池里的乐长生,现在是半夜一点半,好久不熬夜的他现在竟有些犯困。
“OK,他一会就……诶?大叔?人呢?”
……
天黑之后,步行街的人越来越少,乐长生在商贩们关门之前换了地方。
“0351”酒吧今天特邀了国外的知名DJ,想必慕名前去的人会不少,这正是乐长生的下个目的地。
动感的音乐下,喝着饮料的乐长生似乎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此时此刻乐长生竟想起那位先生说过的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乐长生想完就自嘲的笑了笑,都什么时候还还搁这犯文青的病,他只是来人群中寻求庇护的。
到了这个时间,乐长生反而希望时间过得快点,毕竟对他来说现在每分每秒都仿佛是折磨。过了十二点后的时间反而显得比白天要缓慢许多,乐长生第五次拿起手机看了眼,现在才一点。
一个人坐在吧台上确实无聊,他现在也没心情去撩妹,喝完杯中的饮料,他进了舞池近距离感受音乐的冲击,声浪毫不费力的穿透进身体,乐长生感觉内脏仿佛都在跟着颤抖,紧张的感觉竟因此缓解不少。
动感的音乐停止,一个穿着嘻哈的男人上了台,简单的暖场后,男人对着麦克风宣布。
“想必大家今天来也不是听我废话的,那么有请今晚的嘉宾!来自俄罗斯的双人DJ组合——伏特加兄弟!呜呼!!!!!”
伴随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两个大胡子外国人登台,随着动感的开场音乐,二人同时举起左手舞动,台下观众跟着一起狂欢,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小友,你看我,像人不像?”
来了!即使音乐声震耳欲聋,但乐长生还是清楚听到了!
它来了,它真的来了,它真的敢来。
昏暗的灯光下根本不知道黄鼠狼会从哪来,乐长生只能继续往人堆中挤去,保证身边没有死角,这样才能给他些安全感。
“小友,你看我,像人不像?”
声音更近了!
不可能!在场这么多人!它不可能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靠近!假的!一定是他出现了幻觉!对,幻觉,都是幻觉……
像是为乐长生答疑一般,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没多久,舞池里就只剩下乐长生一个人站着。
“喂!醒醒!醒醒!”
乐长生摇晃着身边的人,不行,虽然他们还有气,但不论怎么折腾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乐长生发现他好像小看了这黄鼠狼,它确实不敢伤这么多人,但它能让这些人像不存在一样。
酒吧顶上五彩斑斓的闪光灯无序的摇曳着,一切熟悉的事物在此照耀下变得有些陌生。
因为人群的倒下,原本拥挤的酒吧显得空旷异常,乐长生脚下堆满了陌生人的身体,这里变成堆满尸骸的乱葬岗一般,他每次挣扎落脚都能感受到令人生厌的软烂感,像踩着古老长河下腐臭的烂泥,陌生的触感让他不禁怀疑,他脚下真的是人的身体吗?
人群彼此交织的手脚组成诡异的法阵,进一步阻止乐长生从其中脱身。
滚开!滚开!!!
分不清是心中还是嘴里在呐喊,乐长生甩开一条条手脚,却有更多手脚如触须般将他紧紧缠绕,他们好像觉得乐长生也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不愿轻易让其逃离。
滚啊!!!
音响放出的歌曲节奏越发激烈,熟悉的曲调却变得像是来自另一个陌生的世界,每个音符都在疯狂撩拨着乐长生的神经,他快要疯了。
不要!
大脑先身体一步缴械投降,乐长生彻底放弃思考,只有他挥舞的四肢还在彰显他顽强的求生意志,不过他这般姿态就像是被人类踩住半边身体的虫子,为了活命而努力调用起了身上每一块肌肉挣扎,但在人类眼里却只是可笑的蠕动。
不要……不要……
身体渐渐脱力,颜色各异的闪光灯将乐长生的意识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双目放空,眼眸中倒映出光怪陆离的色彩,眼角滑下两行热泪,嘴唇还在下意识重复的蠕动。
……
人群堆叠、簇拥,像是把座椅将乐长生托起,他靠在弯曲、纠缠的手脚之上,等待着它的到来。
小友,你看我,像人不像?
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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