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还是活着 第五章 二舅妈

外面的雨声渐渐地变小，我的哭闹声也在二舅妈的哄唱中逐渐减缓。

“哦哦哦，摸摸毛，吓不着。”二舅妈抱着我在客厅来回走动着哄我入睡。

二舅妈可以说是我们家的“带娃专业户”。我大舅家的我哥哥以及我二舅的我姐姐是同一年生的，大哥比大姐早几个月。大舅妈在生完哥哥后，有一次大舅骑着三八大杠驮着大舅妈，有个陡坡，大舅没有加速上去，上到一半就摔倒了。他俩的腿听说都摔断了，大哥就这样来到了即将生产的二舅妈身边照看。

二舅妈是个苦命的人，母亲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她的父亲觉得一个老爷们儿带个女娃不好，便送到她舅舅家照看。然而，她的舅舅并不像我的舅舅那样对外甥、外甥女好。听二舅妈说，小小的她在他家一直干活，干活二舅妈并有多少怨言。但是，挨饿这件事二舅妈却受不了。

每到吃饭时间，她舅舅就会让她出去干农活，等干完回来了，饭也都吃完了，每次她舅舅就会说。

“干活那么慢，大家都等你啊？没饭了。”

二舅妈不爱吃甜的，她说是因为小时候挨饿就到山上去摘野果子吃，那种甜得齁人的果子。天天吃、顿顿吃，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会吃腻的，更别说是只有甜味的野果子了，后来二舅妈大了就什么糖果都不吃了。

有一次，二舅妈饿得实在是太难受了，便去别人家吃了顿饭。回家后让她舅舅知道了，舅舅便毒打了她一顿。后来二舅妈说。

“打了也吃，饿着太难受了。”

后来二舅妈八九岁了，她舅舅才去送她去念小学，二舅妈个子高。在学校里同学都叫她“蹲级包”。二舅妈觉得丢人，上了几天学便不念了。后来我知道她的这段经历，二舅妈和我说她不识字，我便信了。后来发现她认字，而且字写的还挺漂亮。

“舅妈，您不是不识字吗？那您咋会写自己名字的？而且还写得那么好看！”我无意中看到一个带有二舅妈签名的单子，便拿着单子来“质问”她。

“别人写的，别人写的。”二舅妈敷衍道。

“别人写的？不可能，您肯定认字。”我坚定地回答道。

二舅妈还是不承认，直到后来有了智能手机，一次我给她手机上存电话号码时，她纠正了我一个人的名字，我才知道她是识字的。我就这样二十来年都以为二舅妈大字不识，想到小时候我还认真地教她认字后，就感觉好丢人。我问二舅妈为啥要骗我，她说。

“骗你？说得太难听了，就是逗你，真以为你舅妈是文盲啊，看你小时候教我认字那么认真，就不想打消你积极性喽！便装作不认字了。谁知道你这傻小子，还当真，现在才发现！哈哈哈！傻孩子。”

二舅妈的“欺骗”启发了我老师的属性，而这次的启蒙也对我后来的成长有着深远的影响。

大舅和大舅妈腿摔断了后，二舅妈就挺着肚子照顾我哥。每天都十分劳累，因为除了要照顾小的，大的也要她照顾，给大舅他们送饭也成了她的“任务”。

最后累到二舅妈都早产了，姐姐出生的时候是我们几个孩子中最轻的，小小的像个小怪物。姐姐从产房抱出来时，我二舅居然害怕得不敢抱自己的女儿，把护士气得直骂他“不是个爷们儿”。

二舅妈在面粉厂上班，白天她便把我带到单位去。

面粉厂车间的环境十分恶劣，我现在也不理解，那里为什么那么热，工作的老爷们儿热得都只能穿个裤衩儿，机器运转的噪声贯穿大家的耳朵，让你感觉你的脑子好像都在抖。

这样的环境对一个襁褓中的孩童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然而，在我适应了两天后，第三天便在热浪与噪声中熟睡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耐高温以及抗干扰的能力确实异于常人。

有一天下大雨，二舅妈不方便骑车带我去单位，便把我交给姥姥照看一天。

姥姥把我放在炕上，自己在一旁做针线活，我便听话地睡着。不知道那天姥姥是不是担心我受凉，大热天烧炕。因为我已经炼出了“耐高温属性”，当我被烫醒时，整个后背都被烫得通红。姥姥听到我哭了，发现我都快被烤熟了，这才把我放在炕边凉快着。

一会儿，我这新鲜的烤肉就凉了下来。姥姥去抱我哄我，不知为何她一抱我我就哭。她还以为我在欺负她。

正巧二舅妈下班来接我。

“你快来看看吧，这娃是不是病了？一抱他就哭得凶。还是他在欺负我这个老太婆啊。”姥姥隐瞒了“烤肉”的事说道。

二舅妈看了看，抱起我，我也是哭。这时，她看到炕边姥姥还没绣完的枕巾，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解开我的裹布。

“唉！这针扎到他了，您一抱他，这针就扎到他了。”二舅妈拿着一根针对着姥姥说。姥姥便不说话了。

二舅妈可以说是我们全家人的救星。具体她救过谁：救过母亲无数次，救过我三次，也救过二舅两次。

那个年代的男人，好像都有应酬不完的“局儿”。有一次，大冬天，二舅喝多了，在回家的路上倒在雪地里睡着了。你要知道，在东北每年因为这个原因冻死的人不在少数。

二舅妈看时间不早了二舅还没回家，便去寻他。发现二舅时，二舅已经冻得发紫了。等二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他看自己躺在医院，以为是因为喝多了来洗胃的，却不知自己是因为冻伤来的。

第二次也是因为喝酒，这酒是喝舒坦了，可他的胃却遭了殃。那天喝多了，回到家就躺在那，一会儿就难受得直打滚，二舅妈感觉有问题，便背着二舅出来打车去医院。可是那天是后半夜加上大雪天，根本打不到车，最后二舅妈便背着二舅走了几十里路去医院。医生说是胃穿孔。

总之，我们一大家子能有今天的安稳日子，几乎都是二舅妈的功劳。我最亲的家人，好像也并不是父亲母亲，而是二舅妈。但是全家人除了姐姐和我，好像大家都没有发现这个没上过几天学的苦命女人对于这个家的劳苦功高。

我想，那个年代像我二舅妈一样的劳动妇女绝对不是个例。那个年代没有什么校园恋爱、马拉松式恋爱，他们在见了几次面后便确定了恋人关系，而这种恋人关系很快就会被夫妻关系所替代。

曾听到过这样一句话：父母的爱情观是——先结婚，后恋爱；我们这代的爱情观是——先恋爱，后结婚。这两种爱情观并没有孰对孰错，两者不过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产物而已。

父母的年代，物质还是比较匮乏的，彼此的结合说是因为爱情，不如说更多的是为了搭伙过日子；我们所在的时代，物质生活的丰富已经不能满足我们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了，我们开始更多地追求内心的情感满足。父母的爱情因为是“搭伙过日子式”爱情，他们更懂得谦让彼此，知道自己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产生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观。虽然，他们也会有争吵，但是“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合”的年代特性，很好地解决了这些问题。

相比下，纵观我们这代的爱情。校园恋情、马拉松式爱情等等，把婚姻建立在“结实”的爱情上的爱情观。我们的爱情就是在盖房子，前提先要有物质基础的“砖瓦”，再要有彼此沾粘的爱情“水泥”，最后开始构建双方的婚姻家庭。这种至少需要两种材料才可构建的婚姻，往往会因为缺少哪个因素，又或者在构建过程中轰然崩塌。

《大话西游》中至尊宝和菩提老祖曾因为：“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而有过一段激烈对白。翻遍人类历史上关于“爱情”话题的所有记载，得出的答案是——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爱”是一种情感，而情感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你可以说“爱情”是我们荷尔蒙的作用，也可以更加飘渺性地说是“灵魂的交融”。无论是用什么去解释“爱情”的产因，“爱情”它都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我们要如何看待爱情？“爱情不能当饭吃”这句话可能我们父母都对我们说过，这句话其实就是我们该如何看待爱情的精髓。爱情不过是和悲伤、喜悦、兴奋等感情一样产因的一种情感，不过是我们生活的调味料。然而就是连饭都不是的“爱情”，却总有人视其如生命、甚于生命。“殉情”，我们这个时代不配拥有，生命的价值是超脱一切当代文明所有词汇价值的存在。“为爱而死”？不过就是一时冲动，带给别人的只有麻烦，自己得到的要么是一场寒酸的葬礼，要么就是拘留几日的案底。不会有人对于你的遭遇感到同情，“看客”始终存在，你的一场“为爱而死”大戏，不过是人们几天的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或者是新闻的一条推送。

说得远了些，那二舅妈和二舅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呢？我想答案应该不会是：爱情。如果你问问父母他们为什么就是彼此了呢？母亲一般会说：你爸他老实可靠。父亲一般会说：你妈她漂亮贤惠。

我爱人曾经和我说过她很羡慕父母那个年代的爱情，他们的爱情就好像是“今生非她不娶、非他不嫁”死缠烂打式的追爱，直到结婚。相比之下，现在的年轻人有这种觉悟吗？现实，应该是“打败现实”而不是“被现实打败”。因为，和父母那时的“现实”比起来，我们的“现实”就显得稚嫩了些。

当然，也不是说父母爱情就是好的、对的。二舅在和二舅妈结婚后，并没有做到追求舅妈时的样子，“大男子主义”淋漓尽致地彰显出来。

“找个保姆还开工资呢！我这就是义务劳动，还不讨好。”二舅妈和我提到二舅不做家务时，就会这样说道。

二舅，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好舅舅，但是从来没想过他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记得那时我上初中，二舅和二舅妈在的面粉厂因为环保问题，倒闭了。他们就这样同时下岗了，下岗后，二舅在家睡觉打麻将，二舅妈则去打临时工给路边种种花、铺铺草。有一次，二舅妈发高烧，二舅居然还让她做饭。

“会吃就会做！”是我二舅每次吹牛的话。

“他比谁都会吃，做的菜呢？切！”二舅妈便会说。

二舅妈和二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长年的分居、时不时的冷战、动不动的争吵，这些都是他们婚姻生活的写照。而这样的婚姻生活持续了很久，久到我有记忆以来到现在我自己成家立业了，我想可能还要更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