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树与树

不管走多远也要记得回家，行善尽孝，及时去做。

湖面的微风拂过，轻轻触动我内心柔软的地方。香樟树在身旁沙沙作响。然而，那曾经熟悉的清香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上一次闻见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

永远忘不了的是家门口的那颗香樟树散发出的芬芳，盛夏时节稻田里的蛙鸣声如歌。我常常枕在爷爷腿上，仰望满天星空的同时看着他为我轻轻摇动蒲扇的样子。我常常想，他是如何做到这样辛苦而不言疲倦呢？这些细节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在大多数人心中故乡后来会成为一个点，如同亘古不变的孤岛。又像是一首古老的诗，细细品味，总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韵味。

故乡是我年少时最想逃离的地方，却也是我如今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牲一畜。山高水长，春华秋实，都是我们人生的底色。

那座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红墙青瓦。从爷爷去世之后，离开故乡至今没再回去过。爷爷全名王义树，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与树为伍，野兽为伴，跋山涉水一干就是一辈子。苦啊，怎么能不苦呢！《杀死一只知更鸟》中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可当你真正走过他走过的路时，你连路过都会觉得难过。有时候你所看到的，并非事实真相，你了解的，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罢了。

我只能按照自己的记忆，叙述他一生中让我无法忘怀的片段。他的一生很长很长，长到我讲述不完，他的一生很短很短，短到连看到我成家立业的那一天都未及。从小到大，我和其他七八个堂兄妹都是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下长大。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拿着一把耙子，一把柴刀、一根扁担纵横山野。他靠卖柴火为生。那是我的童年时光，一家子人挤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平房里，一大群孩子中，我是最小的。

我童年时代痛恨的事情数不胜数，其中最主要的有三个：第一、吃好吃的抢不过那些哥哥姐姐。第二、讨厌去学校。第三、被爷爷吵醒。

还记得那些年抢不过他们的时候，我只能动嘴巴。俗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就只能动口咬他们才能虎口夺食，有时候还不一定成功还要被打一顿。结果就是我哭得撕心裂肺喊爷爷奶奶，才得以被拯救。

到了上学那会儿哥哥姐姐都已经去他们爸妈的身边了，只剩下我这个不太听话的留守儿童，那时候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词，到现在还记得我从幼儿园就开始逃课，有一天爷爷奶奶早早的就上山干活去了，出门之前他们给我煮好了红薯粥，嘱咐我吃完了就自己去上学。幼儿园在村子里，离我家隔壁仅一步之遥。然而，那天我钻到家旁边稻草堆里面睡觉去了一觉睡醒是中午吃饭那会儿了，钻出去一看村里没人了，当时还很淡定的回家找吃的。不一会儿就看到村子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最先看到我的是隔壁的一个伯伯，径直朝我奔来就跟拧小鸡仔一样给我拧起来问我跑哪去了，说我爷爷奶奶急哭了和满村子人到处找我，以为我丢了被人贩子拐走。再接着伯伯就带着我去找我爷爷奶奶了，见到爷爷奶奶那一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泪眼婆娑哭红了双眼。鼻子一酸我也边哭边说着你们别哭了我没丢。

爷爷总是凌晨四五点天没亮叮呤哐啷拿上家伙什上山，这也就是我总被吵醒的原因。等我再次醒来时奶奶早已做好早饭，家里的大黄狗早早的跑去山脚下接爷爷。山野间的露水和那辛勤劳作的汗水早就浸透了他的衣衫，一担柴火，重达百来斤！他要从好几里地外的山上挑回家！再登着三轮车送到买柴火的人家手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后来，我去了河南上武校，离开的时候，奶奶偷偷塞给我钱，说这钱不多（爷爷不管钱）别告诉你爸妈。上车之后他们在后面送我很远很远，直到我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再后来，我们也渐渐长大，他们也渐渐老去。我多次劝他不要再上山干活，不听劝啊。他说：只要还能动，那就得干，世界上没有一份工作不辛苦，不能给后代增添负担。好像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成了一种习惯，一刻也不得闲。后来跟他说了很多次你别干了，可后面多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直到2018年的夏天他说胃疼，带他去医院检查是贲门癌晚期了，老天爷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谁知道这个倔老头在没去检查之前疼过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只记得那时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我脑袋一片空白，机械的问医生还能治疗吗？医生回答也很平静告诉我时间不多了。给爸妈打过电话之后，调整好情绪进去病房告诉他没多大事后我说出去买饭，走出病房门口时眼泪止不住的流......恨，恨老天爷不公。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抵不过那些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凭什么？他真的是个有智慧很善良在村里很德高望重的人，永远不急不躁，不争不抢。一辈子永远都是在好好说话。凭什么要带走他呢？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我也这么想，只不过我想不通！

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我不想让他呆在医院里度过。倔老头也呆不住，一辈子没出过太远的门，直到这时候才带他去做人生中许多第一次，看电影、坐飞机、轮船、缆车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直到最后一次带他爬山，他说好累呀，怕是不行了。我说你以往干活不觉得累啊？他说这会儿的累和往年的累不一样。我看着他瘦弱的身体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就这样享受此刻的平静。

到了最后阶段，他无法进食，我一点一点的给他喂流食。再后来只能靠营养针维持，并打吗啡止痛。我一边握着他的手，他一边劝我不要哭，放心去工作。那天晚上用尽力气跟我说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说完我再也喊不应他了。当时，我哭不出来，感觉不到悲伤，只是麻木地替他他整理好衣服。

直到去火葬场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我再也看不见他的模样，再也无法握住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再也没有人骑着三轮车接我回家......我哭到声嘶力竭。

当初吗啡打完，他都痛到哀号。那前一个月，他没说的时候，会有多痛？

我不敢想，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入土为安的时候是腊月，家乡这边的习俗是要去坟地点灯。这条山路，他上下过无数次。山峦绿了又黄，他见过这山峦沿路的春夏秋冬。我看到的确是一片虚无，上山的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辛。在他坟前点亮油灯；我喃喃自语，你能看到的吧！

其实亲人的离去就像是。你去上学，他去赶集。你在家吃饭，他出去干活，等到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又恰巧回到了家里。其实，他从来没有离开，只是你今生的每一个瞬间，都会与他擦肩而过。最难过的不是他离开你的时候，是你思念他的每一分一秒。是生活里的油米酱醋茶，是你再路上看到熟悉的背影，相似的眉眼，是家里面有他的味道，是没有忙碌身影的院子，是空荡荡的房间，是哭醒的清晨。是每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

世界上有些遗憾无法言说，它们藏在眼泪里，或是沉默中。

他一直都在，只是早走了一步而已，我们迟早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