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死一生 第九十八章 307寝室（17）

老赵忍不住笑，指着小怪兽对蒋志威说道：“看见没，就这个脑残都知道偷*取巧，看见中队长在执勤台上，他就不停地扫垃圾，如果看不见中队长，其他干部他谁也不怕，撂下扫帚就钻布料堆里睡觉去。”

一听老赵说他，小怪兽抹了一把流出来的口水，磕磕巴巴地问道：“诶，大和尚，中央大警察哪儿去啦？咋还找不着了呢？”

老赵一指车间尽头的办公室，吓唬道：“还不快扫地去，中央大警察在办公室里瞄着你呢！让他看着你不干活，中午的伙食就给你掐喽！”

“行！行！行！我扫，我扫，不给伙食可麻烦啦！”小怪兽一边说一边赶紧拿笤帚划拉起来，只是胳膊和小短腿都笨拙得要命，跟借的差不多，勉强胜于半身不遂。

他一走，老赵笑着说：“小怪兽傻是傻点儿，但不讨厌，就怕谷中队，他自有一套理论，知道中央最大，管事的谷中队肯定就是中央大警察了。而且他知道咱们吃的饭是国家供应的，他不会说国家两个字，一到吃饭时他就喊：中央发伙食啦！中央发伙食啦！看我天天诵经，他就管我叫大和尚，呵呵……”

“他的工作就是扫地吗？”蒋志威边笑边问。

“他那样还能干啥？能把地扫明白就不差啥啦！呵呵……”

“那……那他一个月挣几分啊？”蒋志威很好奇。

老赵笑呵呵地说：“咱们监区的干部都可怜他那傻样儿，怎么也给个三分。三分够基础分，攒个八十多分就够减刑的了！但他不识数，连自己挣了多少分也不知道。呵呵，不管他上辈子造了啥孽，这辈子托生成了弱智，咱们也得尽量照顾他。”

蒋志威看见老赵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慈祥的光芒，他觉得这缕光茫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由此可见，这个命运坎坷的中年汉子比较可信。也许，任何人面对善良的人都意愿多交流几句，他想了想，犹豫着问：“赵哥，你还得多少年能释放啊？”

老赵自嘲地一笑，说道：“如果这次申诉能成功，可能三年两载的就释放了。如果申诉不成功，最少还得待十四五年。呵呵……”

“那么久哦！我看你好像很看得开。”

“呵呵，所谓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无论我在这儿待多久，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不得啊！呵呵……”

老赵说完，低下头整理着表格，嘴角的笑容既淡然又黏稠，仿佛岁月的磨砺极具粘性，把他的笑容凝固了。信命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很可怕，有时很从容，只要你把一切辛酸荣辱都归咎于宿命，内心就会安定下来，面对一切坎坷都将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这就说明，哲学可以论证宿命，但要想改变宿命却是万难的。

蒋志威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眼中每一个或忙碌或悠闲的身影，都是一道难解的宿命。“卡扎飞”轻手利脚地在机台之间穿梭，一会指导这个码边，一会指挥那个钉扣，犹如工厂车间的技术员一样繁忙并快乐着。“陶局”在一个大平台上一件一件地检查成品服装的质量，跟在单位当领导一样，认真又仔细……

囚笼的拘禁麻木了每一个犯人的心，大好年华眼睁睁地在指尖溜走了，难道命运就是这样专横跋扈，丝毫不听取人们的意见吗？这也太不民主了！在没有征询意见的情况下，它伸出隐形的魔爪就夺走了你的璀璨与喧嚣，直接把你往冰窖里一扔，剩下的，全是冷与夜。

几十台缝纫机的轰鸣没有把蒋志威拉出那个自我沉醉的世界，他的灵魂还在臆想的云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这个年岁，他还不能完全领会一个人要想活出价值，肯定少不了这样的体验过程……

中午十一点，收工铃声响起，年轻囚犯们立马发出公羊意*母羊时才有的嚎叫，其实更像鸡歼得逞的亢奋尖叫，在老赵大声制止后才消停下来。从这一点上，足以看出犯人们潜在的心态对改造生活是多么的叛逆和抵触，直到去食堂吃完午饭，活跃的氛围才消减下来，又投入到了另一个拧着心的劳碌当中……

这一天里，蒋志威总共剪了两条裤子的线头，这还是他自觉努力的成果，如果从干部对他的视而不见和老赵的善意表达上去做，他直接找个地方睡觉就可以了。

下午四点半临收工时，一个年纪大、刑期长、倚老卖老的犯人演出了一场大戏，因为走路时被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犯人不小心碰了一下，老家伙不依不饶地大打出手，被干部和老赵等几个杂工拉开之后，他仍然恶语相加。当时那阵势，好像他能自由往来阴阳两界，轻而易举地就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的女性亡灵统统骚扰一遍似的，骂得嘴角直冒沫子，比被人轰出青楼的陈年老鸨骂得都泼辣阴毒，简直不堪入耳。

年轻犯人的鼻孔被老东西打出两条红蚯蚓，连羞带辱，气得他说不出囫囵话来……

等警察把“肇事者”戴上手铐押往禁闭室之后，蒋志威都没缓过神来，他是这个事件从头到尾的目击者，想破脑袋，他也没琢磨出这个老家伙非要不迭不休的理由，难道两人之间有过节，早就结下了梁子？

正好大海走在身边，他惊诧又不解地问：“海哥，这是咋回事儿啊？就是走路碰一下，不至于吧？”

大海哧之一笑，说道：“嗨！这算啥，今后你将看到更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儿呢！人的素质良莠不齐，林子大了啥鸟没有啊？监狱这个大杂烩里，害群之马可不止这一匹！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啦！”

蒋志威犹疑着问：“那老杂毛不是有神经病吧？”

“哼！他可是想装神经病，到权威医院检查好几回了，比他妈正常人都正常。如果真有神经病，早就隔离送神经病院了，能留在这里吗？”

“那……那这老家伙咋这么不通情理呢？我都看见那小伙给他道歉了，他到底要干啥啊？”

“嗨！说来都怨法官，你说这样的人留他一条命干嘛？还给社会添负担，没劲！”大海的表情里也是对老杂毛厌烦至极。

蒋志威来了兴趣，问道：“他判的啥刑？”

大海和同样无奈的老赵相视而笑，然后说道：“他判啥刑，他判的比你还长呢！五十六岁了，判了个死缓限减。”

“因为啥呀？”蒋志威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