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落，一剑出 第五十九章 可愿与我看江南

“我离去的时间要取决于风大伴在江南的进展快慢如何。?”李无晴轻声说了一句后，不再停留，转身出了孙怀景的房间。

孙怀景重新躺在床上，闭合双眼，开始默运体内新生出的剑气，适应这具由摇光剑为脊柱的“新身体”。

不得不说风望年这样的半仙人物的确有神鬼莫测之能，在孙怀景体内植入摇光剑的手段即便比不上活死人生白骨的仙家神通，也已经相去不远。

换而言之，到了十八重或是临近十八重境界的地仙高人，已经有了真正天仙的部分玄通手段，比如说秦风的卦算，伏羲无涯的玄瞳，智悟的斩三尸，甚至是奈何剑法的最后几剑。

仙剑宗一脉并不十分注重自己的身体如何，曾经就有一位仙剑宗祖师以本命剑罡将自己整个体魄炼制为人形剑器。

剑骨剑躯，全身上下甚至毛、指甲都可为剑，整个人堪比佛门的金刚不坏，甚至在杀伤力上还犹有过之，号称无上剑体。

正如两人相斗，杀持剑之人容易，将剑折断却难，故而修成无上剑体之后，几乎没有空门弱点，更是无惧毒蛊降咒之术，只能以力降服，当日南宫玄胤若能修成无上剑体，就不会死在智悟的镇魔锥之下，最多也只是重伤而已。

不过修炼这门法决有两点巨大隐患，一是以剑罡淬炼自身体魄时，要承受比之凌迟还要剧烈数倍的痛苦，若是承受不住，就有功散人亡之虞。

二是此法凶险，修炼功成之后整个人失去鲜活生机，宛若冰冷金石，修炼过程中若是不慎极有可能将自己真地炼制成剑器死物，而本人神魂则成为困于剑器中的剑灵，永世不得生。

故而除了那位开创此法的仙剑宗祖师外，以后能练成无上剑体者寥寥无几，到了南宫玄胤这一辈，仙剑宗倾覆，人才凋零，更是近乎失传。

不过如今的孙怀景得益于风望年的亲自出手，半人半剑，却是有了几分无上剑体的意思。

若是能将摇光剑完全融入自己的体内，以此为基础，再依循无上剑体的法门修炼，事半功倍，未尝不能重现当年那位仙剑宗祖师恃之横行一时的无上剑体。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孙怀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重新掌握体魄，彻底巩固凡仙境界，让自己在这个强敌环伺的江南之地多几分立身之本。

如此大约过了三天的功夫，孙怀景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行走无碍，只是上半身还有些僵硬，不能做太大的动作，若是动作剧烈，还会引起好似剑刃切割的疼痛。

不过这些天孙怀景运转体内的剑气也着实获益匪浅，说到底奈何剑气才是仙剑宗的根本法决，与奈何剑法更为契合。

如今孙怀景换成以奈何剑气催动奈何剑法，明显要比以前更加圆融如意，威力胜出不止一筹。

又有先前龙虎丹道的深厚底蕴，龙虎相济以作调和，不至于一味凌厉刚猛，甚至过刚易折。

不得不说南宫玄胤当初为孙怀景选择筑基功法时的先见之明，直到此时才初露端倪。

很难想像孙怀景这个从西北走出来的年轻人，换了身衣服之后竟也有些世家子的风范。

头戴暗色嵌东珠银冠，外罩黑色锦绣比甲，腰束锦带，内着深红蟒纹长袍，脚踏黑色嵌墨玉牙头长靴，不见半分江南士子的胭脂气，倒是更像北地将门出身的公子，英武不凡。

只是孙怀景无官无爵，这一身行头也就在私底下穿穿还行，若是放在公开场合，无论是东珠还是蟒纹，都是大大的逾制。

只是如今的蒋园大抵是李无晴一个人的，所以在这不用忌讳什么，恰好今天风和日丽，孙怀景坐在临湖小亭中，沐着和煦春风日光，翻几页书，倒真是难得的美事。

李无晴走进亭台，坐在孙怀景的对面，把他上下一番打量，笑道：“大闰神宗年间，兴起一阵男子着女妆之风，口脂面药，红丝束，佻达少年以红紫艳色为奇，及至后来，男子头插金簪玉钗，着妇人红紫之裙，不一而足。”

“其中又以江南豪阀公子为甚，被称作是是冰纨霞绮，鲜美耀目，膏泽脂香，早暮递进。当时有位老先生大哭作诗云‘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以此视作亡国之兆。”

“直到天下大乱，流民遍地，此等不正之风才渐渐消散。只是如今太平盛世，此风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不过以我看来，男儿还是阳刚最美。”

孙怀景放下手中书本，说道：“先生曾经说过，以衣着看世道，极见世情。大体可分为六个阶段，第一阶段，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是衣着朴素。第二阶段，世情渐好，天下太平，富贵人家的女子开始注重打扮，富贵奢华。”

“第三阶段，初显盛世气象，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效仿富贵女子，花枝招展。第四阶段，太平盛世似富贵牡丹，富贵人家的男子亦是注重着装打扮，喜好奇装异服，龙阳男风盛行。第五阶段，盛世如烈火烹油，平民百姓家的男子也如富贵人家一般，此时已经是女戴男冠，男着女裙的颠倒不详之相。”

李无晴没想到当初那个对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如今竟是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即便是从旁人处听来，那也是颇为难得了，不由饶有兴趣地接着问道：“那第六个阶段呢？”

孙怀景轻声道：“第六个阶段，盛极而衰，败落征兆初显，朝野内外，上至公卿大臣，下至乡绅老儒，本该最是守旧尊礼的一群人也做如此行事，上朝穿官服，下朝以红妆待客，此乃覆灭之相也。”

饶是李无晴这种见惯了大世面的人物听到这番话，也是触动颇深。

如今的大齐差不多处于第三阶段到第四阶段，女子无论富贵贫穷，均是爱美，男子总体以朴拙为主，但也有少部分富贵士子开始喜好奇装异服，甚至涂抹胭脂，以女妆为美。

见李无晴若有所思，孙怀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开口，正在踌躇时，李无晴已经回过神来，微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会写诗作赋吗？能否即兴一？”

孙怀景无奈摇头道：“殿下可是难为我了，我读书只为开拓眼界，并不学诗词之道，不过若是拾取前人牙慧，倒还能勉力一试。”

李无晴笑意吟吟，“用前人之作也无妨。”

孙怀景想了半天，然后瞥了眼手中书本，轻声道：“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其貌倾城，其颜如玉。”

李无晴微微歪着脑袋，打趣问道：“倒是不知道这位美人姓甚名谁？姓颜名如玉吗？”

孙怀景柔声道：“你不妨猜一猜。”

李无晴默然不语，过了大概有半柱香的功夫，她终于是想起来，却没有说出口。

那是出自诗经的一句短诗，燕赵有佳人，美者颜如玉。

所谓燕赵之地，就是指今日的燕州直隶一带，自然也包括那座巍巍帝都。

李无晴转头朝亭外望去，让孙怀景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孙怀景没有说话，他不是文人，可他也不是粗蛮莽夫，他自有自己的细腻心思。

懂了即是缘分，不懂也不强求，若是懂了又流水无意，自是不必回应什么，双方也可留三分日后见面余地，以免尴尬。

两人沉默良久，就在孙怀景感到失望的时候，李无晴忽然转过头来，轻声问道：“如果我能从帝都回来，锦绣江南，你愿意陪我去看吗？”

孙怀景先是诧异，继而惊喜，然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了一个字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