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六章

性格的形成与成长和经历一定是有关系的，李素打小父亲就不在身边，娘是个裹了脚的女人，重活也干不了。绊死绊活养不活一家人，家家户户不能私自开火的那些日子，为了活下去，生野菜没少吃，姐妹三个都瘦得像鬼一样。

她眼瞅着娘心力憔悴直至撒手人寰。她心里是有恨的，这种恨的根源在哪里她也弄不明白，她也不想去弄明白。

娘去世后父亲回来了，她甚至又开始恨父亲，也许父亲早回来娘就不会早早离开，她无法从时代的角度去理解自己的遭遇，她为家庭的那些经历愤愤不平却又不知所措，因此便积下怨恨。

她看似很强大，有极强的修复能力，隐藏着过去遭遇的不幸，也看不出情绪有什么起伏。

她真实、自然的心理状态并没有被看到，一直用她所谓的坚强推着自己强大，为了让别人不低看自己，任何事情她都有自己的要求，达不到要求就放不过自己。

这其实是一种“强心剂”式的坚强。这种用信念强化的坚强，往往是在压抑自己的委屈、愤怒等情绪。

她遭遇的一切让她因为心理因素、时代因素、社会因素等原因与她所谓的坚强又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因而形成了复杂的性格。

那天下午，乡里的治保主任和一个公安到村上处理他们两家的冲突事件。

村里晒场中间摆上了面坊切面的桌子，后面一个长条凳。中间坐着治保主任，一边是村长一边是公安。前面摆了几十个小板凳。第一排坐着唐臣、李素、曹志国、长生，后面都是旁听的村里人。

两家人都极不自在，李素还特意把凳子距离拉开了些。双方正襟危坐，都极力的控制着不瞄对方一眼，这种靠意识的控制使得他们的脖子显得僵硬而且长，像伸长的鹅脖子一样。面部的肌肉也崩得紧紧的，自然也就没什么表情。

后面坐的人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和自己气味相投的人交头接耳。他们只是来凑热闹，他们并不在乎最后的结果，不管结果的公平或正义。

无论什么结果，他们都少不了谈资。他们一边怜悯着唐臣，一边又似乎还带着遗憾的讲要是锄头没偏会是什么结果呢；一边在讲长生这娃太冒失了，一边又说必须要关起来教训教训。“一定要关起来记上一笔，让他长个记性，性子太野，不勒一勒缰绳，将来还不知道生出多大的祸端”。

唐臣和李素的态度如一的坚决，没有丝毫动摇，那就是交由乡治安室处理，该赔赔该关就关，不知深浅的人应该付出代价。他们甚至想，这也是治病救人，年轻啊，不摔个跟斗，往后更加得意张狂。

想到这里，他们朝曹志国一家望了望。

曹志国划几根火柴都灭了，咬着的烟杆抖动着，嘴皮打着颤，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两只脚抖动起来就停不下来，手按住大腿也无济于事。他很紧张，因为眼睛的事他找过不少当官的，也不见得怯。

但是今天他怯了，他怕大儿子长生现场就被带走。他心里懊恼、紧张、恐惧交织在一起，愈发的颤抖。

长生淡定的坐着，脸上还刻意挤出一点旁人不易觉察的笑，但是他两只紧紧抓在一起的手和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他的紧张。

自从那一锄头下去后，他就明白会有现在的结果。事情已经发生，唐臣李素也没给机会弥补，事儿一件一件的来，先接受今天的结果，至于以后怎么样就以后再说。

其实他有一点后悔，倒不是因为要被关起来。昨晚躺床上他还在想这事，如果当时发生了更严重的结果，素姐一家上有老下有小咋办？自己的父母咋办？他暗自想着，今天被带走了，也不对唐臣李素有怨恨，自己犯下的错自己承担。

双方把当天发生的事情都进行了陈述，村长曹贵记录。治保主任扬着那两张纸，“以上为当事双方陈述，由村长曹贵记录，如无异议需双方签字按手印”。

唐臣写下名字，右手食指沾上印泥盖在自己的名字上。长生拿过来没有看直接就签上名按上手印，然后递给村长，坐下来的时候，他瞄了瞄唐臣，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地下了头。

村长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请治保主任讲话。主任清了清嗓子：“曹志国损毁田埂引发双方纠纷，限10日内恢复至原貌，确保生产安全。曹长生在纠纷中殴打对方，根据有关规定，当处以治安拘留、赔偿唐臣因治疗所产生的费用，并予以适当的营养补偿。唐臣治疗期间当季的农活由曹志国一家承担”

秀莲大娘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从后面跑到唐臣李素跟前就要下跪：“大侄子，大侄女，求你们放过长生，你们给主任说说，我们赔偿。长生没脑子，都是他那个天棒老子干的事”

“妈，你过来，关就关嘛，自己犯的错自己认”长生跑过来和李素一起拉起他娘。福生抹了一把泪，起身和长生一起把娘送到了后面座位上。

曹志国扬起火柴停在了空中，嘬起的嘴、歪着的头、斜着的眼都与空气凝固在一起了。

老婆子的哭喊惊醒了他，他走到唐臣李素跟前，“大侄子，大侄女，事情是我做得不地道，对不住你们，你们跟主任说说，饶过长生，他还没讨婆娘，关进去记上一笔，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这娃就毁了啊”。

“安静一点，闹麻了的，主任还没讲完”曹贵在上面呵斥，曹志国退回到自己位置，他脑子有点懵，像塞进了一团棉花，飘渺虚无，他努力想想出个什么办法，却是毫无头绪。

“乡邻之间难免有矛盾，做任何事都要三思，想想后果。损人利己的事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不干，违背公序良俗的事不干，破坏生产的事不干。这次曹志国和唐臣发生的冲突就是这样，如果能做到三思就不会发生这个事件，如果坚持损人不利己的事不干，也不会发生这个冲突。冲突一旦发生，后果往往是严重的，大家看这次的事件，长生拘留对他家庭的影响，个人的影响都是极大的，大家都要引以为戒长长记性。”主任说完，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曹志国他们面带惭色，头越来越低。

主任喝了水，继续说：“远亲不如近邻啊，家里着火邻居打水才有用，我们做了唐臣和李素的思想工作，本着以生产为重，以乡邻友好为重，他们同意和曹志国协商处理。所以不拘留曹长生。我们之所以开这个现场会，目的只有一个，以此案例告诉大家，团结友爱，共同发展生产，让我们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村里的人如堕烟雾，这个结局始料不及。许久，大家站起来热烈的鼓掌。

曹志国一家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秀莲大娘跑过来拉着他们去跟唐臣一家道谢。

她抓着李素的手说：“大侄女，我们一家都谢谢你！”

长生满脸惭色低着头说：“唐哥，素姐，我对不住你们，事情发生后，我也是悔恨不安。谢谢你们的大量，我一定记得你们的恩”。

治保主任是个好心的人，他认为这样的争端在农村具普遍现象，拘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要改善及根治这些问题，必须要让他们自己认识到问题的根源。

前几天，李素去乡治安室报告这个事情，他敏锐的觉得这个事件可以办成一个典型，在全乡广泛的开展邻里友爱活动，提倡大家互助、友好、和善。

他跟李素讲，一件充满智慧和善意的事情可以正向影响孩子一辈子，你现在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将来讲起来也是能够对孩子有积极影响的，这件事在村里会得到赞誉，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也是有意义的。

李素被说服了，她决定配合主任一起办成这件事。村里的人没有吃上大瓜，并不因此遗憾，他们交口称赞唐臣一家，甚至认为这是朝阳沟的里程碑事件，这个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朝阳沟的习气，引导着朝阳沟的村民向和善相处的方向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