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四章

刚翻过年的时候天气是最讨喜的，太阳透心的舒坦，水软山温，不冷也不热，男女老少都适宜，此时每个人的心情都要好上几分，村里的老年人也都乐意出来逛逛。

这个时候的朝阳沟，一半是忙碌，一半是静谧恬然。站在山头看，这一沟的希望正在生长。遍山的刺梨开着红的黄的白的花，有风的时候招展妖娆，灿烂得没有一点杂质。

趁着闲暇要为春播做些准备，男人在忙着耕田，细细的鞭子轻轻打在牛身上，牛“哞哞”的回应，男人抖动着缰绳嘴里“嘁….嘁….嘁”的吆喝着，这是耕牛今年第一季劳作，干劲正足，尾巴欢快的左右的甩着，卯着劲拖着犁耙四平八稳的往前走，把田犁得哗哗生风，犁耙带起金色的浪花，男人微笑着，满脸的泥点也鲜活生动起来了。

唐臣在自家的四方土忙着，他要在这个边角建一个山茅厕，挖一个见方四尺，深两米的坑，用洋灰把底部和边沿抹平，局部用竹子和稻草搭一个棚子，再搁两条踩脚石。这样下雨的时候能储存上水，自己再弄一些青草捡一些狗屎牛屎一股脑倒进去，路过的人拉一点野屎，自己劳作时也不用撅着屁股在壕沟边拉屎了，这些东西发酵后就成了天然的肥料。

现在田地是自己的了，每个庄稼人都格外的珍惜，于每个人而言，土地是触手可及的现实，不管经历什么变迁，土地上始终能长出东西，长出东西就能活命。有土地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它是活的重要保障，也是生的重要寄托。

因此对他们来说，土地就不单纯只是土地，人与土地滋生出更多的情感与亲近感，它像家人像朋友。种地就是与土地相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丰盈的回馈，你对它不好它就一毛不长。

四方土是唐臣家最好最整的一块土，足足有两亩，这对整个家庭的生计举足轻重，所以建一个山茅厕是非常有必要的，浇灌起来省时省力，还能应付干旱灾年，农闲的时候就把山茅厕储存满，做到农闲不闲，农忙不忙，时间分配上更科学合理，应对农忙季节也更从容。

今年的麦苗长势很喜人，已经一尺多高，展开的叶片青绿肥厚，阳光温柔的待着它们，叶尖儿上的玉珠熠熠生辉。“等山茅厕打好，先挑些粪水储存上，到长粒的时候浇上一浇，肯定是粒粒饱满”。

唐臣拍了拍手上的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活动了筋骨，继而双手叉着腰。微风轻轻吹过他的脸，他感觉浑身舒畅。看着这一片绿油油的麦苗，仿佛看见了金色饱满的麦粒哗哗啦啦的流进麦仓，也仿佛看见大气二气捧着丝丝松软白面馒头的喜眉笑眼，他更是看见了未来生活的一马平川。

“姐夫哥，快去看看，曹志国把田埂子都要挖垮了”李慧气喘吁吁的过来，一下子把唐臣拉回到现实当中。他顾不得收拾噌的一下飞奔而去。“鞋子，哥，你的鞋子”李慧拿着他的胶鞋在后面喊着。

他翻过那道小山包，远远的瞧见曹志国吆喝着耕牛在犁田，甩动的细细的辫子在空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落在牛脊背上啪啪的响，耕牛大踏步的拖着犁耙往前走，翻过来的泥和着水哗啦啦的响着。

曹志国扶着犁耙斜着眼睛喊着：“牲口，快走”。他的三个儿子裤管卷到了大腿根，齐刷刷的站在水田里，兄弟之间间隔一丈有余，喊着号子一起挥动着锄头挖着田埂。唐臣走到田埂边，他看见界石曹志国家的那一边已经快挖空了。

关于田埂，在分田地的时候村里都有约定。以石为界，双方各保留一尺五，一是为了保证最基本的通行条件，村民肩挑背扛个东西路好走；二是要防止下暴雨涨洪水冲垮了田埂，一家田埂受损，下方的都有垮塌的风险。尽管有约定，但挖田埂挖土埂的事确是屡禁不止的，就是那一尺二尺宽的地方，也是可以种两行水稻两行苞谷的。

都是挨饿过来的人，他们对土地的渴求欲壑难填，像打光棍的男人对别家的女人口水流三尺长，这种欲望像上帝的蛇，它会引诱出人们对土地的原始渴望并贪得无厌，常为这一尺二尺大打出手，六亲不认。

“老辈子，你们这样挖怕是要不得哦”论辈数曹志国高一辈，唐臣打算好好说道说道，“你把你那边都挖完了，二天田埂子垮了咋办呢？”

曹志国没有停下耕田，扬着鞭子催促着耕牛，只是斜着眼睛看过来“我说大侄子啊，我挖的是我这边的，不碍事”，三月的太阳没有刺目的光，色彩有些蜡黄，照在曹志国昂斜着的脸上，失明的那只眼似睁非睁的露出一条缝，他不知所以的笑着，脸上的每一个泥点子都显得那么狡黠。

“这不是碍事不碍事的问题，是你挖了，这个田埂就容易垮，再者说了，你以后挑个谷子稻草不走这个路啊”，唐臣仍是好言好语，又对着他三个儿子说“你们立马停下来，不要再挖，我去叫村长来评评理儿”。

“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外来的人，没挖你家的，你盐吃多了闲得很”曹志国一听叫村长急了。

“老辈子要有老辈子的样，不要教坏了娃儿，跟你讲道理又讲不听，只好叫村长来断断是非”，唐臣本就是一杆子打不出来个屁的性格，也不想和他纠缠，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你不要走”曹志国把犁耙一放鞭子一扔，大踏步的往唐臣冲过去，一边冲一边抓起田里的泥往唐臣的身上扔。唐臣转身，一把泥就正好糊在他脸上。

他的无名火起，瞬时八头牛也把他拉不住了，没有卷裤管就跳进水田，借着年轻力壮一把薅起曹志国按在田里猛灌了几口泥巴水。

曹志国大儿子长生见老爹吃了亏，冲上来扬起锄头就要挖下去，二儿子福生冲上来挡“大哥，这样要弄死人的”。锄头偏了方向从唐臣的臂膀斜挂下去，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的流。

唐臣傻眼了，他没想到狗日的这么狠，他站在水田里呆若木鸡，血浸过挽起的袖子顺着指头滴答在田里，污浊的泥水被染红一片。

“要出人命的，长生你个龟儿子”王老大从旁边的田埂上跑过来，“不要打了，福生春生把你哥拉住啊！”

附近干活的曹之禀等都跑过来，他们跳下水田把唐臣架到田埂上。

小妹李慧哭喊着“你们没道理还要打人，太欺负人了”。

刚跑拢的李素脱下卡其布外套着唐臣的臂膀，两个袖子拉紧绑上，扯着他一边哭一边跑去找村里的半罐水。

“好黑人哦，血汪汪的流”曹之禀递给王老大一根烟，自己也点上猛吸了一口，想着唐臣的伤口他哆嗦了一下。

王老大把烟递到嘴边又放下说“那不是，不晓得伤到骨头没有”。

“伤到骨头就老火了，半灌水还弄不好”村里跑来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你狗日的，做事没轻重，早晚出大事”王老大吼着长生，又跟大家说，“都散了，散了哈，忙自己的事情吧”

长生两腿插在泥里，脸色像纸钱燃过后留下的一团白灰，心提到嗓子眼儿上，堵得自己呼不出气，他全身筛糠似的抖着，上下的牙互相磕碰着，发出像老鼠在他们家木桌边角上磕牙的声音，两条腿不受控制的颤抖，水面抖出了细细的波纹。

人都散了，老牛还站在田里，它耷着耳朵低着头，鼻子重重的喷着水面，尾巴扬在腿上驱赶蚊虫，身后的犁耙斜插在泥里，老牛和犁耙的影子在水里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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