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二十八章

半夜十一点的时候，车间传来话要奕鸣接电话，他脑子里飞快的转了一圈，没有想到谁会给他打电话。

他穿好衣服走过去，电话挂了，说十分钟后再打过来。他就安静的坐着等，也没有问是男是女是谁。

电话响了，是高尔皮，他喝了不少酒。

“大气，我有女人了，一个工地的”

“这是好事啊，明年就能抱儿子”奕鸣说。

“大气，我跟你讲，我并不想这么早就有女人，只是他妈的这个地方太熬人了，一天十几个小时，早上冻成狗，中午热成狗，晚上又冻成狗”

“早穿棉袄午穿纱，课本上就有”奕鸣说。

“每天要上14个小时班，一直都站着刷墙，晚上回去都坐不下去，腰像木板子一样僵硬。我一个人根本管不了自己，回去动弹不得，哪还有心思做饭吃饭，我就吃泡面将就着，工地的小吴住我隔壁，她爸她哥都在这里干活，她就会早点回去做饭，见我天天吃泡面，后来就给我端一份饭菜，久了我们就在一起了，她家里人也不反对”

“你在三千公里外遇到爱情，这是多大的缘分”奕鸣调侃说。

“爱情个卵，是糟糕环境里的同病相怜吧？”

“这就是爱情，是最平实的、最接地气的、最人间的爱情”

“别扯淡了，说说你怎么样吧，我想劝你还是读书吧，又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我算是明白了，我们这种干苦力的一开始就知道了没盼头，这个鬼地方，大漠戈壁。干一天活灰头土脸，早晨起床嘴里都是沙子”

“就工作而言，我这里和你的区别只有时间长短，同样的没有前途，甚至比你还没有前途。但是回去读书谈何容易，我爸妈那关不好过不说，我回去和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也是，我出来这么久了，我也说不好，但我有一点自己的感受，以前在村里什么都不明白，现在我算知道了，除了一辈子留在朝阳沟，否则，有文化才是出路”

“我们这走了几个人，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有手有脚就能干，原来还以为能学个什么技术，现在看是枉然。我们从朝阳沟走出来，才发现一切都是问题，要面对一切问题，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是觉得你还有希望，所以给你聊聊，我是没什么想法，即使是新疆这样偏远的地方，我都感受到了蓬勃发展的气象，你在内地感受应该更深刻，在将来有文化和没文化一定是截然不同的”

挂了电话，奕鸣睡意全无了。高尔皮说的话他其实一直都是在考虑的，只是有些路一旦走了，纠错是有成本的，他也没有这个勇气。

前几天还收到唐风的信，也讲述了自己的迷茫，他在工厂里做焊工学徒，工厂都这样，老带新师徒制。他已经过了新鲜期，现在过的是一眼望到头的生活，这一辈子大概就是如此了，按部就班安分守己其实倒是好，但是工厂的氛围很不好，喝酒赌博虚度时间，十次八次无伤大雅，可这是一辈子。有心专研业务，文化程度太低劳神费力摸不着门道。

迷茫，绝非是某一个人的迷茫，这是特定的时代之下，一群人的迷茫。他们的迷茫并不深刻，只是不知道走什么样的路，这一群人原本的命运是在村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养一群鸡鸭牛羊，讨婆娘生娃儿。围着婆娘儿女转或婆娘儿女围着他转，时代的变革把他们推离了原本要生根发芽的地方，漂向了他处。

清晨，从半山腰的灯光球场看这个小城，江的那边已经有了光亮，几抹云正慢慢被光染红，在江水里荡漾，过江的大桥静静地偎依在山脚下。

县城街道两边低矮的像盒子一样的楼里，也许人们还在梦乡，西头的街巷还漫着青色，渺渺的缕缕青烟在街巷里缠绵。

东头的街巷里已经洒上了晨曦的光，静寂被这抹光感染着，竟也温暖起来……奕鸣骑着自行车从东往西疾驰而过，清脆的铃声像晨间的微风撩动风铃的响声。

他说，你穿过东西的街巷，感受过清晨第一抹光洒在自己的背上，看见自己追着自己的影子往前奔，奔向爱的人，便会觉得所有的时光与岁月、成长与经历、坎坷与蹉跎都应该轻描淡写，只有牵手与拥抱值得珍惜。

他去接小乔上班，路上顺便买了油条挂在车把上，油条在车把上晃动，和着他心里哼的那首歌的节拍。

他有一个本子，把每天关于她的都记在上面，都是琐碎的事情。

“我从配料室的窗户望出去，看见她低头整理着棉布，距离不算近，但是我仍然感觉到她细密的睫毛在挑动，车间很吵，我的世界很静”

“我从凤鸣路推着自行车上去，气喘吁吁，过了这个缓坡就是一马平川，想到路的那头是你，我便兴奋不已”

“雨下得很大，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你在跳舞”

“有你的每天都是灿烂的，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不好，因为天气正好”

“下雨了，我骑着车去接你，感觉却是穿行在阳光里”

“我看你低着头，嘴角上扬，阳光洒在你微笑着的脸上，我想抚你头发遮脸的模样，我伸手又缩回来，怕碰碎了这一刻的美好。”

这些细碎的情绪，细碎的场景，像奕鸣生活里细碎的光，让他的世界豁然开朗。

那时候他们的爱情，单纯到只想一门心思对她好，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抹上了蜜。她上班他就去接她，下班就送她回家。

他们穿过那条东西向的街巷，然后从凤鸣路出去，走过那个缓坡，便是广阔的田野。她搂着他的腰，头仰望着天空靠在他背上，眼里闪着幸福的光。

奕鸣把工作以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她身上，不让她饿着，不让她冻着，不让她热着，不让她晒太阳，不让她淋雨。

他们把一切能够快乐的事情都结在相处的时间里。

他们去桃花山，爬到最高的地方，坐在树下面，缓缓地岷江水从山脚下流过，奕鸣吹起口琴，她闭上双眼，睫毛轻轻的悦动，风拂过她的脸颊，像是时光温暖的淌过，他们在树下石头上刻上了彼此的名字，他们想，天长地久。

他们去将军湖，有一点阳光。湖面水波不兴，小船划破了平静，细碎的波纹像被揉碎了的锦缎，倒映在湖里的天空也荡漾起来，他们想，天长地久。

他们去岷江的岸边，深蓝的夜空缀着星星点点，弯月挂在夜空坠在江心，风在轻轻的吹着，惹得弯月荡漾，他们看见对面的山尖有流星划过，撕破蓝色的天幕，撕破夜的静寂，他们想，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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