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二十四章

应该说奕鸣靠周老师的点拨，他的思想、他的斗志、他对未来的希冀是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

但是考试事件后又陷入了颓废的深渊，虽然他也曾数次短暂而无力地振作，却总是徒劳无功，这种徒劳让他无比的沮丧，现在他已不再去做无谓的挣扎，他心里已经暗暗的下决心，不再去上学了。

他想着父母及老师失望的表情，心中却如水平静，他想他本是不愿意辜负每个人的，只是他自己也是无力的了。

可能，他是想离开吧，对，一定是离开。

他专门去了学校，告诉周老师他的决定，虽然复读周老师并不教他。但是他曾对他有过期望，奕鸣感谢那一次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觉得那次对话温暖了他。

于情于理他都需要告诉周老师的。他胆怯的小声的说了他不读书了的决定，在周老师发怔的瞬间他转身就跑，他没有勇气面对周老师的眼神和他的语重心长，他觉得这个决定伤害了很多人，也包括周老师。

周老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刺痛，辍学都是平常的事，何况复读了。他报以同情之心，无非奕鸣是他同学的孩子，同时因为这个孩子还不是朽木。他想着有时间一定要找唐臣去聊聊，看能不能让奕鸣改变决定。

“我不复读了，我不上学了”几天后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奕鸣在饭桌上说。空气与每个人的姿势凝固在一起，李素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

奕鸣没有对视每个人的目光，他垂着眼看着桌面，战战兢兢。他不敢面对父亲母亲失望的、威严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那你打算做什么？你能做什么？”李素用讽刺的语气，试图去激起他的好胜心，“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我想出去打工，我并无学习的天赋，再读也是枉然”奕鸣回答。

李素非常激动，这个可怜的女人，她意识到她的全部希望落空、那些支撑了她十几年坚定不移的信念崩塌了，这无疑是在村里人面前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这对于一直抱着儿子要显亲扬名，自己要扬眉吐气执念的人来说，无疑是最沉重的一击。

他们不知所措，父亲让他再考虑一阵子，反正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呢，他一反常态做他的工作，希望他一定要认真考虑，他坚持认为即使成绩不理想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奕鸣大抵明白是周老师找过父亲了。他很感动，这个以指导青少年为己任的、尽职尽责的、开明的老师，在那个时候真的是极少有的。

没有人能看得到奕鸣消瘦的脸上和读不出任何内容的微笑背后，是一个多么果敢的决定。

他的决定对他而言是拯救自己逐渐沉沦的灵魂，他无法也无力满足他们的期望与虚荣心，这些期望与虚荣心让他的童年承受重压，那些空洞的描述，以及令他觉得精疲力竭的报复心理，他都难以接受，他只有逃避。

李素表现得极其无奈，她很清楚，奕鸣是真的下决心了。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常常叹气，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次她看着那挂在墙上的书包，总会很难过，她竭力压制心中的烦闷，也许奕鸣选择的这条路，大部分责任是她应该承担的。

乡上信用社的来找唐臣，要贷款给他。改革开放初期，信用社的款贷不出去，有任务的。乡下的老百姓日子刚好过一点，没人愿意负债，也没人敢负债。主要也是信息闭塞，思路狭窄，大家只想把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种好，当时出去打工已算思路开阔了。

信用社认为唐臣是有思路有想法的，眼见失火毁了全部家当，就想着他能不能贷点款干个什么事情。一来是支持他，二则也是信用社完成些任务。

唐臣已经去重庆的学校附近做小摊贩卖棉花糖，这次回来是因为学校放假了。他拒绝了信用社的贷款提议，主要是没有用处，他也没有远大志向，所以并没有什么迎着改革春风的创业大计。

喝茶闲聊的时候，谈起了儿子不想上学又不知道如何安置的事情。

“我倒是有个渠道，不知道你儿子愿不愿意”信用社的工作人员说。

“什么渠道？”唐臣问到。

“我们主任有个关系，成都的一家大工厂。他们在招人，但是要交一万元保证金，现在流行叫投资进厂，进去以后要学习技术，自己要退出，只能退还80%，名额好像不多，还得找主任才行”。

“这倒是个出路，我们商量一下，如果可以，我去找找主任”唐臣说。

晚上唐臣就和李素商量，李素对这事意外的感兴趣：“送他去当工人，村里还没有人去当正儿八经的工人，这也是个有面子的事”

“是可以，不知道这个花花儿去不去，你没看出来，他现在一天萎靡不振的，对什么都没劲头”唐臣跟李素说。

“只有好好跟他说，他对我有气，在医院那天我知道的，我的很多方式，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他性格的形成跟我有莫大的关系”李素叹了叹气。

很多事情李素是明白的，对他的要求对他的期望剥夺了他童年少年的快乐，让他过早的承担重压，结果就是不堪重负导致直接放弃，她很清楚现在强制奕鸣做些什么，结果适得其反不说，再闹出个人命或者精神失常也是有可能的。

“哎，他要愿意就给他办，他那个瘦筋筋的样子，出去重活也是小马拉大车干不了，也不可能把他留在乡下”唐臣是一个好父亲，这几年改变了不少，尽管还是不善表达，但对孩子的爱却是一分不少，只是他不知道，他的不苟言笑是父子之间隔阂的根源。

奕鸣听从了安排，于他而言只要能离开这个让他倍感压抑的氛围，去哪里，去做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现在明显察觉到母亲小心翼翼的对待他，讲话的语气也缓和许多，因此他偶尔还心生内疚。

等待的日子里，奕鸣给唐风和高尔皮都写了信，告诉他们他放弃读书了，他说他本意并不是不想读书，他只是不想在这个让他背负太多压力的环境里读书。

事已至此，能离开这里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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