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二十二章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是我意识里你们今天的感觉。今天是结束，也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开始，在万物生辉的景象里开始。在此之前，那些所谓的意义都是老师或父母加附于你的，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是。在我眼里你们是孩子，但我又分明感受到你们对成长的渴望。你们总是要有自主的世界，总是要热烈的呼吸新鲜空气，但是希望你们深深的呼吸之后，不要忘记这首诗还有结尾的两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今天是毕业礼，校长在致辞。那些提前离校的同学也回来了，回来一起拍毕业照。在一起三年吵过架打过架的，今天都放下了，所有的同学都显得格外的亲热，相互的留言，写些毕业祝福和寄语，每个人都清楚，此一别再无风月。

唐风没有回来，高尔皮回来了，他回来不仅是参加毕业活动，重要的是明天要帮奕鸣补考体育。奕鸣的立定跳远和掷铅球都没有过关，所以叫他来替着补考。

毕业礼完了后，班主任又做了考前动员，无非就是大家不要紧张，正常发挥之类的。高尔皮和奕鸣没什么事，就围着学校操场转圈。

“我爸叫我去新疆打工，建筑工地抹墙”高尔皮说，“每天干十几个小时，新疆白天长，说一天有六七十块钱”

“你去吗？好久去？除了时间长，好像还可以”奕鸣踢了脚下的石子儿，石子儿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地上弹起来又落在地上像刺猬一般的姿态滚进草丛里，“你家有亲戚在那边？”

“我不想去，几千公里，火车都要三天三夜，加上我们这到成都的路程，要四天三夜”高尔皮说，“说那里都是荒漠戈壁，风沙大，太阳毒。刮得人脸上都是口子，几天人就晒得黑不溜秋。可能还是得去，苦我也不怕”

“操，回来不认识你了”奕鸣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能挣钱还是去吧，早晚都得为家独挡一面”

“你状态怎么样？过几天考试了，有把握吗？”

“压力比把握大，很紧张。与考试无关，想了很多考不好的后果，瑟瑟发抖啊”奕鸣笑笑，又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又尴尬的笑笑。

“顺其自然，剩下的别想，有些事情和数学题一样总有解法”高尔皮拍了拍奕鸣，“即使考不好，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还能怎样？”

第二天镇上的教育部门在学校组织了体育的补考，高尔皮替考完就回了家。他先是想回去就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去新疆，然后又想干脆等奕鸣考试完再走，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考试第一天，奕鸣六点就起床，洗漱完就骑上自行车往考场去，考点在十公里外的大佛寺职业中学。早晨的石子路显得异常的白，像嵌在黑暗里的一条蜿蜒小河，路面很颠簸，五脏六腑也上下的晃着，他感觉很饿，清口水直往外翻。

路边的巴茅草、路边的柏树、路边的竹林正在被涂上颜色，先是黑色，而后是青色、然后是蓝色，最后慢慢的被涂上了薄薄的金色，山色明暗下，原野被光照得通透，耳边没有喧嚣，只有风声和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声响。田野里那些逐日长高的禾苗顶着露珠闪着如星星一样的光。夜色与晨光做完了最后的交接，夜色褪去，天亮了。

上了柏油路，奕鸣觉得轻松多了，他慢悠悠的踩着脚踏，哼起了歌，“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过桥的时候，奕鸣踩滑了脚踏，自行车摇晃了几下，一辆大卡车从身后疾驰而来，固定货车栏板的钢筋划着他的肩，他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奕鸣被送到医院，左边的脸全是血，门牙摔断了三颗，肩背划了十几公分的口子，衬衫被撕掉了袖子。大车司机说，“小伙子命大，如果在桥中间，就摔桥下河滩上了”

唐臣李素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奕鸣的伤口早已经处理完，躺在病床上输着消炎的药水。

“你有什么用，骑个自行车都骑不好，做什么事情都毛毛躁躁，过桥不知道后面长个眼睛。这下考试也耽搁了，你说说你到底能干啥？”李素看见奕鸣就吼起来。

她早上还哼着《四季歌》，心情非常的好，奕鸣这半年进步很快，老师告诉她如果发挥正常，结果肯定是不错的。她心花怒放，心脏砰砰的像跳舞的鼓点。尽管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这是首战，首战告捷是多么的鼓舞人心，是多么的激昂人心，是多么的扬眉吐气。她甚至想好了，成绩出来她要穿那件新做的的确良衬衫。

八点多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就通知他们去医院，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心里七上八下。她一边担心奕鸣的伤，一边是无边的失望。自己的梦被当头棒喝惊个冷颤，欲而不得的情绪揪着她的心像麻花一样，也像两个人在把床单拧干，拧啊拧啊。她觉得透不过气，呼吸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巨大的失落转化成愤怒。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奕鸣造成的，他为什么不当心？他为什么不晚点出发？他为什么不再早点出发？她觉得奕鸣一切都在和她作对，从不让她顺心省心。

一顿怒吼后，她又生出无限愧疚，一个母亲，怎么可以这样对孩子呢？在孩子最痛苦最需要她的时候，怎么可以不给他力量不给他安慰呢？她全身都软了，蹲下去抽泣着说：“儿啊，你疼不疼，妈刚才错了”。

唐臣坐在床头，抚着奕鸣的头发，他的手上有一道一道粗糙开裂的口，即使隔着头发，奕鸣的头皮也能感觉到这种粗裂。

周老师来了，他安慰了奕鸣，也安慰唐臣李素，说人没事就是天大的好事。至于考试，复读一年再考不影响。奕鸣侧着身子，他并不觉得疼。

几天后，奕鸣就回家了，就等十天后去拆线。高尔皮待了几天，打算去新疆了。走的那天早晨，奕鸣去送他，他们走过竹影婆娑的小路，走过村里的桂花树下，走到村里的垭口上，太阳照在他们身上，长长的影子投在他们面前。

他站在垭口，看着高尔皮背着红蓝白条的蛇皮口袋越走越远，早上的太阳映在蛇皮口袋上，格外的艳丽耀眼，慢慢的，慢慢的，只能看见一个蛇皮口袋闪亮的点，他转身往回走，却感觉腿很重，拖也拖不动。

他心里老是高尔皮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他明白，高尔皮越往前走会越觉得孤单，他也明白，高尔皮越往前走自己会越觉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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