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十二章

朝阳沟的名字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后来的人们认为名字来源于村落坐西朝东，取了朝阳的意。这里仅有二十余户人家，大多数为曹姓，同祖同宗。

现如今除了大家都依照同样的辈分表起名，早没有同宗的情感。有好事之人把它称之为曹阳沟，其他姓氏的不答应了，认为朝阳这两个字有诗情、有画意、有憧憬、有光明。改了名坏了风水对子孙后代都没有益处，这地儿可不仅是曹家的。

从南到北的水田，把这一村分割成两半。东边的这半居住人少叫小院子，西边的那半居住人多叫大院子，地位在称呼上就见了高低，大院子自然就成了朝阳沟的中心，一切家长里短、恩怨是非都在这里起因、加工、发酵然后传播出去。

唐臣很是窝火憋气，那晚在曹志国家喝酒，二娘说分家的话在三个月后传了出来。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次传言没有走正常的渠道，没有从大院子传出来，居然是从一河之隔的祠堂湾漂洋过海来的。

显然，在河的对岸已经经过加工、经过发酵。到朝阳沟的时候，这段传言已经撕掉了传言的外衣，变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毋庸置疑了。

“唐臣有能力能挣钱，要分家要争儿子的姓，人啊有钱就硬气了”

“可怜的李老爷子，分家了孤苦伶仃，哎，养女儿就是靠不住，还是生儿子好，不管咋地孙子都是自家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招个上门女婿，把孙子拐了外姓”

唐臣现在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百口莫辩。他清楚知道传言的源头，但他不能言传。无论二娘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他断然不能出卖她的。

再者即使讲出来，又得牵扯曹志国一家作证，这样就成一锅粥了，几家人的关系闹僵尚在其次，即便如此自己怕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有些事自己家关起门来说，在外面打胡乱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晚上睡觉的时候，李素还是忍不住提起来这事。

“我没有在任何场合说起过分家的事情”

“无风不起浪，你不说，这浪就起不了”

“我一个上门女婿，我说这些干什么，我知道什么是里子什么是面子”

“你听你自己说这话，就是有怨气，上门女婿怎么了？这个家给你气受了呢还是把你当外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真的没有说分家的事”

“你不说什么外边就不会有关于娃儿姓甚名谁和分家的起因”

“任你如何想，我就是没有说过”唐臣说完就拉过来被子盖上，侧着身子对着墙呼呼的生闷气，李素一把抓过来被子，“你还有理了，不说清楚就别睡觉”。

唐臣转身坐起来，伸手要抢被子，不料手直接打到了李素脸上。“你还要动手打人”李素捂住脸呜呜的哭，“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李素是相信唐臣没有说的，但是她相信他对孩子的姓氏一定是有异议的，她猜想一定是他表露了这种想法，才给了别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她认定唐臣是知情者，想把这个人从他嘴里逼出来而已。

事实上她是对的，唐臣有自己的判断，但是他有苦难言只能想着蒙混过关，一则二娘一家也是恩人，二则说出来了两家必落得个反目的结果，自己倒成了始作俑者。

先和老爷子坐在摇椅上，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哼着《智取威武山》选段，任由竹椅缓缓的摇着。“.......迎来春色换人间，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

远处有人向这边走过来，她三步一摇，碎花布棉衣有点长，把屁股也包上了，像是个行走的磨盘石，没有涂开的雪花膏在脸上的皱纹缝里，看上去像是画在脸上的一道道白线条。耳朵上吊着两个耳环如牛的鼻环一样粗，闪着刺眼的金光，盘着的发髻上插一根筷子长的发簪子。

“大哥啊，你还有心思唱戏，出大事了哩”是二娘，她还没走到老爷子跟前就喊起来了。

“老小媳妇，咧咧个啥，这个小山沟盘古开天地以来都没有什么大事”先和老爷子撇了一眼，任由椅子徐徐的摇着。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啊就是操心的命，大冷天跑得我汗像下雨一样，你真不知道啊，朝阳沟祠堂湾都传遍了”二娘看看周围没人，凑过去诡秘的说，“唐臣要和你分家，外头都在传，啧啧啧，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老爷子噌的一下站起来，摇椅自个儿在他身后极速的摇起来了。“气煞我也，此言出自何处？”老爷子往前两步又退后一步，右手一个撩胡须的动作，唱了两句。

“哎呀，癫子一样，魂都吓跑了。”二娘说，“怕是就你不知道了，朝阳沟天上飞过的麻雀都晓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老爷子重新躺回椅子，那椅子又慢慢的摇起来了。

“你老糊涂了，天要下雨奈何不了，娘要嫁人那不行”二娘智慧的说。

“怎么个不行法？说来听听”老爷子闭着眼不紧不慢的问着二娘。

“外面传着他要争儿子的姓，这是想分家的原因。你要当面质问他，拒绝他啊，上门儿女随女方姓这是规矩。你要断了他分家的念头”，二娘说，“这样他就不再想了嘛”“你这主意妙，想了好久吧”

老爷子睁开眼，心想我去质问他不就是闹架的事情了么，他斜瞄了二娘一眼说，“老小媳妇，这事儿是不是你捣鼓出来的啊”

“我是那样的人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二娘悻悻的说，“分了有你受的！”。

“算了，老小媳妇，由他去吧，你快去小院子摆农门阵，我要眯个瞌睡”老爷子打发二娘走。

二娘甩着磨盘石一样的屁股走了，那碎花的棉衣在太阳下撩得人眼晕。

她一边摇着屁股一边得意的想：哼，我就是顺不下那缝纫机的气，还拿去租给别人，自己挣大钱，真会干。

先和老爷子看着二娘像个冬瓜浑圆的背影远去，他吐出了四个字：“是非婆子”。

但说完他心里就打鼓了，他想起早上吃饭李素和唐臣不对付的样子，猜想他们昨晚肯定是干了一架。难不成唐臣真的是有分家的念头？这可是个失颜面的事，招上门女婿哪里有分家的事？他又想他是不是真的要争孙子的姓氏，这也是天下没有的道理啊，上门女婿就是嫁过来，嫁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都是随的还争哪门子姓氏呢？他感觉自己有点糊涂了，决定出去转转，去听闻一下外面的风吹草动。

走出大院子，老爷子就变了心思，外面的风吹草动闲言碎语不听也罢，听多了乱心，于是他向后山走去。冬日里的太阳对万物都是和善的，温暖而明媚，如春日那般抚慰人心，夏日般热烈，秋日那般宁静。

阳光洒在朝阳沟，让冬天多了几分生气，不再是淡寂的模样。老爷子站在后山上，这里的桉树、梧桐树、苦楝树叶子都落完了，光秃秃的站在沟沟坎坎上。没有了叶子，它们相互的距离感觉都比平日里远了，每一棵树都是孤零零的。他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感受这个与他相伴一生的地方，在这个冬天里，他感觉自己和这些树一样孤零寂寞。

他仰望太阳，古铜色脸上的皱纹沟壑分明，如是他这一生越过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