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九章 开端

“...你去忙吧，让我自己待会儿。”徐恩泽平复了许久，才语气平稳的说完一句话。

准江离开后，徐恩泽又过了许久才终于暂时平复了心绪，只是那样痛哭过一场之后，身体却变的异常沉重疲累，徐恩泽索性直接躺在地上，沉沉睡了一觉。准江回了书房，给徐恩泽调制“赤色散”的解药，也写好了方子，弄了许久，等再回去时，徐恩泽已经离开了。

另一边，徐木林醒来时，徐轻九已经去执剑堂听学了。徐木林先去灶房看了一下，却见给徐恩泽备着的午饭依然没有动过的痕迹，没有片刻犹豫，徐木林直接往徐恩泽卧房走去。门虚掩着，显然徐恩泽是出来过的，徐木林敲门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进去了，房间内却并无徐恩泽的身影。

徐木林又找了书房，存酒的偏房，还有徐恩泽经常会去的后山的山崖，都没有见到徐恩泽。徐木林站在山崖上，看到山脚处的神农堂时才想起，偌大的天宗，徐恩泽仅剩下还会去的地方便只有那里了。徐木林今日也是有些关心而乱，一时竟没有想起来要去神农堂看看。

眼下徐木林已经知晓徐恩泽的踪迹，便也不着急了，毕竟徐恩泽若是因好友之事而心烦意乱，那如今能主动去找人，不管是像平日里那样下棋解闷，还是喝酒聊天，总之都比自己这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徒弟能做的好太多了。

看着太阳西斜，徐木林也折返回竹园，开始着手晚饭——平日里，三人的生活便都是如此过的，练剑，看书，逗趣，一日三餐，做饭这事，基本都是由徐木林负责，而徐木林乐在其中。

当然，天宗自然有饭堂，负责弟子的饮食，只是这些都与自清堂无缘，毕竟三人吃的粮食，也是从自己租借的田地里种出来的。什么江湖纷争，好像都与竹园里的三人无关，外面再是如何残酷，这里都是宁静祥和。

今日徐轻九下了课便要去洒扫自诫堂前的长廊，徐木林本想着准备好饭食便去帮徐轻九一起洒扫。快做好时，徐木林瞥见窗边走过一个人影，还以为是徐轻九提前回来了，转身时，却见徐恩泽刚好走到灶房门口。

徐恩泽抬眼看了徐木林一眼，便自顾自的走到桌前坐下。

“师父。”徐恩泽从身旁走过走过时，徐木林还能闻见徐恩泽身上淡淡的酒味，心下更确定自己先前的猜测，“师父在准堂主那吃过东西了吗？轻九下学后还要去清扫自诫堂前的长廊，会回来的晚些。”

“做完了吗？做完了就坐下来，我有事同你说。”徐恩泽没有理会徐木林的言下之意，只是面无表情，语气也十分平淡的说着。

徐木林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桌前坐下，顺手接过徐恩泽提起的茶壶给徐恩泽倒茶。

徐恩泽喝完茶，却是沉默了半刻，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徐木林也不着急，静静坐在旁边等着。

“孤霞庄李庄主，前些日子过世了。”

闻言，徐木林想到昨晚见到的徐恩泽的模样，瞬间便明白了，只是看着徐恩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件事，却是有些不解，“师父，你...”

“月底出殡，你和轻九替我去一趟吧。”徐恩泽脸上依然平淡，就像是话中所提及的人和事与徐恩泽无甚紧要的关系。

“师父你不再去见李庄主最后一面？不亲自去相送一程吗？”徐木林脸上的疑惑愈甚。

“最后一面？早已见过了。上次分别时的场景，如今便已成最后一面。至于现在，”徐恩泽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就像是在喝送别酒一般，“一个人死去的模样，我实在不愿再看了。”说完这句话的徐恩泽，脸上终于显出些悲痛的神色来。

徐木林原本疑惑的表情也转为了担忧，面对徐恩泽因故友忌日而伤怀，徐木林都觉得无力处之，如今面对着雪上加霜的境况，徐木林更是无能为力。

“如今人都死了，我去或不去，他也不知道了。去了，也只是应付那些我不熟悉的人，累得很，我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去做这些事了。”说着，徐恩泽好像只是说出这些事也十分劳累一般似的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再者，如今庄上只剩下济初掌事，可他自小体弱，之后不知要面临何种困境，作为长辈，我本该去帮他，只是我如今去了，不给他添麻烦都难了，所以我想着让你和轻九去。”

“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如此突然，是因何缘故去世的？”徐木林还沉浸在这件事过于突然以致十分不真实的感觉中，不免想要了解的更清楚些，已确认事件的真实性。

“听说是初一的事，说是练功时出了意外，讣告今日才到的天宗。”

“听说？”徐恩泽的话里有太多让徐木林意外的内容，其中最让徐木林不解的便是，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徐恩泽怎么可能得要通过天宗接收到的消息才会知道多年好友的死讯，再者，初一的事，如今都已过了半个月了，徐木林又想到之前大概七八天前有收到孤霞庄的信，是徐木林亲手从孤霞庄弟子手中接收的，而后便直接放在徐恩泽房中的桌子上，“之前孤霞庄弟子有送过一封信来，难道不是告知师父此事吗？”

“浩沅兄壮年早逝，事发突然，想来先前让济初接手的事务不多，以致如今境遇难堪，门下弟子若是趁机滋事也是意料之中，或许正因如此，讣告才来的如此慢，也无暇快讯传于我。之前那信我看到了，是浩沅兄说庄上事务繁杂，所以要晚些到江陵府与我碰面，也不知是何故，上月寄出的信，晚了那么多天才到。”

“我记得初八是周叔父的忌日，李庄主忌日时没有出现，师父后来为何也没去舒州看看？江陵府到舒州，快马赶路也就三五天的路程。”

徐恩泽先前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此刻听到徐木林的质疑，抬头看着徐木林，似乎是在疑惑为何徐木林会有如此多的疑问，但最终也没有反问徐木林，只是耐心的解释道：“浩沅兄又不是像我这样的闲人，一派之主突然有事缠身也是常有的，我离开江陵府时有写信给他，让他后面有时间再告知我，到时再一起去祭拜周密。”

徐恩泽的话语间多少还是有一点对徐木林质疑的不满，徐木林自然也是听出来了。

“是木林失言了，还请师父恕罪。”

“无妨，你向来心思细腻，我知道的。”

“木林还有些担心，大公子要操持李庄主的丧事，又要勉强接下庄上所有事务，我和轻九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呢？”

“济初若是有什么需要让你们帮忙的事，自然也是你们能插的上手的事，不过更多的，你们去了，能帮他撑起些场面，我徐恩泽虽是没有什么大的面子，但你们身为天宗的弟子，天宗的面子总是有的。”

徐恩泽话音才落，便听到徐轻九一进院子就开始呼喊：“师兄，不好了，出事...”徐轻九跑到灶房门口，见到徐木林旁边坐着的徐恩泽时原本前进的步伐尽然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徐木林一边说着，一边眼神示意让徐轻九坐过来。

徐轻九刚刚在自诫堂前扫地时，听到有弟子在议论李浩沅亡故的事情，徐轻九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上前拉住人再三确认了好几遍后才匆匆跑了回来。徐轻九不知道徐恩泽已经和徐木林说过此事，只以为徐恩泽今天一天都待在竹园，还不知晓此事，本想先和徐木林说了，商量下要怎么告诉徐恩泽，却不巧徐恩泽也在，徐轻九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徐木林接收到了徐轻九求援的眼神，结合刚刚徐轻九见到徐恩泽在场时的反应，便知道了徐轻九要说的事情。“是关于李庄主的事吗？”再看徐轻九的表情，徐木林便知道自己的推测无误，“师父正在和我说这件事。”

徐轻九看了一眼徐恩泽，却并未从徐恩泽表情中了解到任何一点徐恩泽对这件事的感受。

徐恩泽本来要说的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便接着刚刚的话最后又交代了几句，说完后徐恩泽便又准备要离开，却被徐轻九强硬的留下来吃饭，徐轻九也顾不上自己，一个劲的给徐恩泽夹菜。徐恩泽吃饭时有一种明显的吃力和难以下咽的感觉，但还是吃完了徐轻九夹的菜，只是没有再给徐轻九添饭的机会，放下碗便走了，回房间的路上，顺路进偏房又提了两壶酒。

徐恩泽离开后，徐木林把刚刚徐恩泽同自己讲的事情又和徐轻九转述了一遍，徐轻九听完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虽然徐轻九同这位总是心事重重的前辈并不是什么亲厚的关系，但徐轻九身边的像那般相熟的人并没有几个，就算把天宗内的所有人算上也是如此。

因为还需要准备赶路的马匹和至少两天的干粮，所以徐木林和徐轻九需要一天时间准备一下，计划在后天一早出发赶往舒州孤霞庄。

吃完饭后，徐轻九先回房间整理要带的东西，正好看看路上还需要什么东西需要明天去采买。徐木林这边刚刚收拾好灶房，出门正好看到徐恩泽站在廊桥那头的房间门口。

“木林你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师父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我叫轻九过来一起听。”徐木林一边朝徐恩泽走去，一边问道。

“不用，先和你说就好。”看着徐木林快步走到跟前，徐恩泽才转身进了房间，徐木林紧随其后，“把门关上。”徐恩泽走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看着走进来的徐木林说道。

徐木林回身将门关上，也跟着走到窗边。

“木林还记得轻九刚被我带回来时的样子吗？”

徐木林不知徐恩泽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但见徐恩泽并不是要闲聊的样子，而徐木林听到事关徐轻九，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担忧。

“始终难忘。那时的轻九近乎奄奄一息，表皮之处皆是伤痕，伤痕之下还遍布疤痕，刚开始那几天还总是噩梦惊醒，若非准堂主神医妙手，恐怕轻九如今也得缠绵病榻。”

“轻九的父亲，原是我的义兄，也是你父亲，我师兄毕生的挚友，叫宋念慈，当年念慈兄遭人陷害，惨死灭门。我前往梓州了解情况，发现轻九可能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人带走了，后来我遍寻一年才从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手中救出轻九，将他带回了天宗。”

“师父从前不是说不清楚轻九的身世吗？宋念慈？是那个之前住在梅坞的宋伯伯吗？”

“是，我都快忘了，当年师兄曾带我们一起去过念慈兄暂居的梅坞。”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往事也是那般的遥不可及，徐恩泽是如此的怀念，“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不知道当初那伙人的身份，当初也是担心有居心不良的人会让轻九再陷入险境，便给他改了名字，还告诫他之后不可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父母的事。一切都是为了护他周全。我便也装作并不知晓此事，免得提及伤怀，也是为保万全。”

“那师父今日对我说起此事，是因为担心之前的那伙神秘人会出现吗？”

“是，之前我一直不让你们离开天宗太远，便是有此担忧，只是如今的形势，我除了你们，也想不到其他人可以帮忙，所以便也只能如此。”

“既如此，那我一个人去吧，让轻九留下。”

徐恩泽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可是你还能劝说轻九留下吗...”徐恩泽话还没完，眼神顺着窗户缝隙飘忽到外面。徐木林转身去看，发现门口好像有人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