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三十八章

听完徐轻九所言，吴管家也觉得十分惭愧，拱手向徐轻九和已经换好衣服站在徐轻九身后的徐木林施礼道：“还请二位公子恕罪。”

徐木林朝徐轻九看了一眼。早些时候，几人便对庄上所有人都一一排除了嫌疑，吴管家便是第一个，所以方才徐轻九说的那些尖锐直言，其实只是因为吴管家方才对徐木林的质疑让徐轻九有些不悦，但徐木林知道徐轻九性子，便也觉得没什么所谓，只是对徐轻九笑了笑，才朝吴管家说道：“无事，走吧，你应当已经安排了人一路跟随留下记号了吧。”

吴管家抬头看了看徐木林，答道：“是。”

“那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你不必着急，我会劝回他的。”又转头看向徐轻九说道：“轻九，你...”

“我在家里...在庄上等着你们回来。”

“好。”

果然，还未到出城口，徐木林便和吴管家二人追上了骑马出来的李济初。

“济初，听我一言，先回去。”徐木林驾着马到李济初跟前，伸手抓住李济初握着的缰绳。

“木林，他出事了，你放开，我要去找他。”李济初一改往日亲和的面容，一脸冰霜，但还是极力克制着语气。

“你信我。”徐木林不放手，只是微叹了口气，“信陆闲云，他过两日就回来了，他没事，你放心，先和我回去。”

“你知道什么？”李济初没克制住语气，冷声质问。

“回去吧，我保证他没事，至于发生了什么，他回来后会告诉你的。”徐木林答非所问。

李济初朝城门看了看，又转头打量着徐木林。徐木林只是仍拉住李济初手里的缰绳，也不催促，许久，李济初拉着缰绳将马调转方向。

“好。”李济初言简意赅的说着，从徐木林手中拉回缰绳，一夹马腹朝来时的路回去了。

回到房间时，徐轻九已趴在徐木林先前趴过的床上睡着了，徐木林替徐轻九松了发髻，掖好被角，又从隔壁房间抱来一床被子，挨着徐轻九，半身伏在床边一同睡下了。

之后两日，徐木林和徐轻九就一直待在院子里，期间李济初都未曾出现过。晚些时，徐轻九还是没忍住找了吴管家打听情况，才得知，李济初那晚回来之后，便时不时心症发作，好在先前陆闲云备了些药以防万一，如今还算能勉强维持着。

“徐公子，陆公子当真没事吗？”出于对李济初的担忧，吴管家忧心的问道。

“没事，算时间，后日应该就能回来了。济初兄长现下当真不要紧？”

“能维持，只要陆公子尽快赶回来，应该就没事。”

“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徐公子请便，只是我偷偷放了些陆公子留下的安神的药在大公子缓解心症的药中，现在大公子应该已经睡下了。”

“无妨，我就是去看看他。”

“是，劳烦徐公子挂念。”

进到李济初的院子，院内一片漆黑，徐轻九又走了几步，便看到廊下隐隐透着光亮，等再走近些，徐轻九便看到李济初披着件外衫，坐在栏杆上，倚靠着柱子闭眼假寐。

“陆闲云的药我喝了那么久，还能分辨不出安神药吗？”不等徐轻九开口，李济初便兀自说道。

“不喝安神药，缓解心症的药济初兄长应该要喝的。”

“对我来说，那可不算是治病的药，不过是维持性命罢了。”

“药无法治愈病痛，却能让济初兄长一直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也很好？”

“我想做的事？”李济初睁开眼朝墙边望去，兀自笑了，“是啊，所以我还在等。”

“等？等什么?”徐轻九疑惑道。

“...等我自己。”李济初喃喃说道，随即，又转向徐轻九说道：“回去同你师兄说，我没事，过两日就好了。还有，轻九，谢谢你，还有你师兄，这两日不方便招呼你们，我已经安排吴管家亲自照料，有什么事，你们只管找他就是。”

不等徐轻九开口，李济初便起身朝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回屋喝药了。”

回去后，徐轻九将情况告知徐木林。徐木林纠结了半日也没下定决心去找李济初，而后，徐轻九为了证实自己的伤已无大碍，另一方面，也怕徐木林和李济初都各自有着情绪，万一见了面，一言不合争吵起来也不妥，便主动揽下了这事，也免得徐木林再如此继续心不在焉下去。

“师兄你就宽心吧，济初兄长没事，就是太担心陆大夫了，等陆大夫一回来，济初兄长肯定，生龙活虎，上蹿下跳。”

徐木林被徐轻九的胡言乱语逗笑，满怀笑意的说道：“我对他们宽心的很，反倒是你，还不乖乖坐下，我给你换药。”

徐木林话音未落，徐轻九便已端坐好，仰头看着徐木林傻笑。

“疼吗？疼的话就告诉我。”徐木林轻柔的替徐轻九解下细布重新上药。

“不疼，”徐轻九看着徐木林摇着头，“我可不像师兄，疼了也只会忍着。”

“是吗？”徐木林笑问。

“对，没错，就是。”徐轻九接连肯定道。

“好，轻九不疼，师兄自然也不疼了。”徐木林转至徐轻九身后，给后肩处上药，良久，喃喃说道。

“师兄说什么？”徐木林说话声音不大，但两人离得近，徐轻九听得很清楚，只是没明白徐木林的意思，疑惑道。可徐木林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又过两日。

月上枝头时，李济初迷迷糊糊的心神渐渐清明了两分，可还是闭着眼倚靠着廊下柱子不愿动弹，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也不想费那心力去分辨是谁的脚步声。先前陆闲云保证说落日前归，此时早已食言许久。可是待那人又走近些时，一股药香随着夜风飘入李济初鼻息中，李济初闭着的眼皮动了动，但仍是不睁开眼。

陆闲云快步走到李济初跟前，将李济初整个人都包裹进自己的披风中。

“夜风凉，回房间吧。”

“...今日怎么不翻墙了？”

“怕吵醒你。走吧，既然没睡，回房间我替你施针，听老吴说你这几日心症又犯了，药也不好好吃。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是。”

“好，不要我，那你得要自己啊，自己也不要了吗？”

“不要了。”

“不要了？那给我啊，我想要的很，我想的很。”陆闲云也坐在栏杆上，将李济初埋在披风下的脑袋捧在手上，看着李济初仍然紧闭着眼，陆闲云双手将李济初的头带近，轻轻在李济初额头亲了一下，又将李济初包裹回披风里，紧紧抱住。“不要忍着，我不看。”

闻言，李济初缓缓睁开眼，眼睛还未睁大，眼泪便顺着眼缝滑下，许久不见停止。

委屈的情绪宣泄了许久，李济初的心绪仍是未平复下来，声音中夹杂着许多哭腔，“是你先不要我的...你怎么敢骗我？”

“...世事无常，很难保证我能一直在...所以我才备下那些药，若是我真有什么事，至少我还是能最后保全你。我没有不要你。”

“我说的不是我，是我。”

“……”

“陆闲云，你以为保全我就可以了吗？你以为你出事，还能保全我吗？”

“那些药...”

不等陆闲云说完，李济初一掌将陆闲云推开，起身就要走。

陆闲云也紧随起身，拉住李济初想将他再次包裹起来，却又被一掌推开。

“保全？没有陆闲云，李济初还是李济初吗？李济初早就该死了，是因为陆闲云才活着，我早该死了，李济初早就死了。”李济初哑着嗓子吼道。

“...济初...”陆闲云再次上前，将李济初环抱住，“没有济初，陆闲云也不是陆闲云。对不起，我没想舍弃了自己，只是...只是我以为那样能保全你，对不起，我不该瞒你，更不该欺骗你。济初，我回来了，我没有舍弃自己，没有舍弃你。”

在陆闲云怀中平息了许久，李济初将头埋在陆闲云肩膀上，左右蹭了蹭，才抬头看向陆闲云，陆闲云抬手将李济初蹭花的脸在指腹间擦了擦，在额间亲了亲，又抱回了怀中。喃喃道：“好想你，济初，我好想你。”

“阿鹤，”李济初抬手紧紧环住陆闲云，“强撑这些年，我真的好累...可是，我舍不得。”

“有我在，没事的。我也会没事的，有你在。”陆闲云抬手在李济初披散的头发上轻抚着，“回房吧，我给你看看。然后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你。”

陆闲云替李济初诊脉后，才了然李济初这些类似心症发作的症状其实是因为忧思郁结于心导致的，心症发作的没有他担心的那般可怕。陆闲云赶回来的路上，一直难以自抑心中一个比一个可怕的猜疑，现在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陆闲云一面替李济初施针排解积郁，一面一五一十的交代事情经过。

原来，那日陆闲云回来时，便有些疑心泗泾村疫情可能不只是寻常时疫那么简单，所以除了治疗时疫的药，还备了防治瘟疫的药，否则，陆闲云恐怕是真回不来了。第二日陆闲云回到村上时，看着眼下的情况确实还算稳定，便继续按照治疗时疫的方法控制疫情，不过也留了个心眼，让医馆的两人分开继续探查村上的情况，一直到临近日暮时，村子上染病的人情况也越来越好，几人正商议着后续的安排，突然，先前去探查的两个人突然晕倒，村上突然也像炸开锅一样慌乱起来，陆闲云终于意识到，真正的疫病才刚刚开始。

陆闲云先给两个大夫诊断了情况，确认是瘟疫没错，迅速将先前准备好的药给那两个大夫治疗，而后开始替村上的百姓诊治，可是瘟疫区别于寻常时疫的最大特点就是，瘟疫的传染性快，致死性也高。黄昏时，泗泾村四十七户人，已近两百人有了染病的症状，虽然陆闲云很快便确定了施粥铺是传播的源头，但还是阻止的太晚了。

其实原本没有染病的人家陆闲云都是让理正安排在家防治的，只是因为看着情况已经控制下来，为了继续预防，陆闲云便弄了有提前防治作用的药，以施粥为由，在粥铺安排了赠药，确保每家每户都服下药，也好再次确认各家人口情况，以及其中有没有可疑的人，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给了歹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虽然发放的药对瘟疫也有一定的控制作用，但终究杯水车薪，瘟疫就这么迅速散播开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时，除了症状轻微的二十多人病情已基本平复下来，除此近五十人病逝，天亮时，陆闲云没等到来告知最新的情况的理正，只得到了理正也染病的消息，等到陆闲云他们赶到时，从理正家地窖找到了十多具染病而亡的尸体，理正的儿子也在其中。

后来据理正的交代，说是他儿子外出谋生多年，竟干上了贩卖良家女的勾当，因为被官府盯上，便和同伙带着那六个女子回来躲藏，理正多次劝说未果，但又舍不得这一支独苗，便一直隐瞒着，半月前，带回来的人中突然有人开始发热，咳嗽，最后竟然开始咳血，身上还生疮流脓，几人害怕，便赶紧将那人拉出去草草埋了，没想到还是没控制住。

“那就是说，是那理正的儿子带回来的病源？”

“不是，据理正大概的回忆，除了埋掉的那人，和染病死的十四人外，至少有三人不知所踪。”

“除此再没有其他信息？”

“原来没有，后来有了。”

“何意？”

“理正的病情原本已经控制住了，但大概是因为和病源接触时间过长，病情潜伏的又久，最后还是死了。村上人眼见理正都死了，一下便更加把控不住了，我们只能带治愈了的村民离开，想着回来后安排弟子去控制情况，实在不行，只能一把火了结了。结果，我们根本出不去，泗泾村早已被围困，和我一样，打算放火将里面的人了结。原本我告知过医馆，若是我两日未回，带上更多的药前去，但他们也在到了村子附近时被控制住了，而我带去的你给我的烟火，因为村民暴乱，也不知道掉落在哪了，根本不可能往外传送消息。”

“既然你出不来，消息也无法传递，那信是怎么回事？”李济初突然抓住了什么重点，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