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三十六章

回到孤霞庄时，已近月上中天。

与徐木林徐轻九分别后，李济初询问后方知，陆闲云直到此时都不曾有任何消息传来，李济初忙又让人驾了马车，准备去陆闲云开的医馆看看，刚离开孤霞庄没多远，吴管家便急急追了出来。

“大公子，这是刚刚医馆的人送来的信。”吴管家下了马，三两步走到李济初跟前，将信递出。

“医馆的人？我出来的路上怎么没碰上？确定是医馆的人吗？”李济初难掩疑惑。

“是，我亲自接的信，是医馆管事的老谢，我认得的。”吴管家肯定道。

李济初接过信，看过信封上的字迹，确实是陆闲云的，打开一看，仍然是陆闲云的字迹，不过内容很简单：

事情已了，不必担心。只是我和同去的几个医馆大夫都不慎染了病气，得留心查探几日，三两日便好。你且乖乖在家里顾好自己，待我回去，要询问你吃药的情况，你且珍重。闲云。

“只传过这一封信吗？”将信阅了两三遍后，李济初仍旧觉得心中不安。

“听从公子安排，今日我都在庄上，到现在，只有老谢送了这封信来。”

“…好，回去吧。”李济初坐回车内，又掀开帘子，朝着跟在车边的吴管家交代道：“明日一早，你再去医馆确认一下。”

“是。”

第二日天还没亮，吴管家就出门去了医馆，打探完消息，又片刻不停的回了孤霞庄，正好李济初也起来了，正找人四下寻吴管家。

“如何？”吴管家刚进得李济初所在的院子，便听得站在廊下的李济初着急开口。

“确认了，陆公子和医馆当时随同一起去的三个大夫都回来了，只是不慎染上了病气，现在正在医馆内单独留出的房间查探，说是已经有些症状显现出来了，考虑到舒州城内人口众多，避免在城内大范围散播开，便多重视些，已经开始服药了，等过个三两日，便没什么问题了。”

“三个？你之前告知我的，随同的不是四个大夫吗？”李济初有些着急的追问着。

“公子别担心，我正要说。陆公子担心那些村民之后再有反复，便留了个大夫在村子上看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甚紧要。对了，老谢又给了我封信，说是陆公子昨日写过报平安的信让他送来之后又写的，还未来得及送出我就过去了，我便一并带回来了。”吴管家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李济初。

李济初接过信，着急的打开。

明白了济初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的苦处，甚难甚难。闲云。

“没正经。”李济初低声嫌弃道。

“大公子你说什么？”

“没...”话还没说完，李济初感觉心口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刺激的全身都麻木无力，李济初忙抬手扶住身旁的柱子。

“公子，药在何处，我去拿？”吴管家见势，忙说道。

大概是因为最近一月李济初操心太过，心症发作的次数渐渐频繁了许多。此时李济初扶着柱子，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面色也瞬间惨白如纸，但李济初觉得，前几日陆闲云才刚刚替自己诊治过，又加了几日药量，近几日都算平稳，怎么今日就突发了？李济初不免有些悲观的觉得，许是回光返照了也难说，而且还有些不同于从前发作时的感觉，今日发作，心下隐隐觉得有些慌乱，使得李济初整个人喘不过气，脑子也有些沉闷。

见李济初瞬间变了脸色，吴管家又问了遍药的位置，李济初无力的答着。

取来药，吴管家从中倒出不过黄豆大小的一粒赤红药丸放在李济初掌心。

李济初将药丸含进口中，一盏茶后心口疼痛平息下来，只是慌乱之感仍是不减。李济初苦恼的想：又添出症候了，难道真不得久了？

对于久病多年的人来说，时不时的烦闷，时不时的心灰意冷，其实都是常事，旁人只劝着你宽心，可那病痛的折磨又哪里能容你宽心？其实李济初有时也不如他父亲李浩沅所以为的那样坚韧，从前李济初也想过放弃，只是被人拉住了，便自己宽解着，也不肯放手。李济初靠在柱子上，闭眼凝神了片刻，脸色已恢复正常，心内的不适，也都没有了。

吴管家仍是有些不放心，“大公子，我去找医馆的人过来给你看看吧。”

“不必了，他刚帮我了了事，不去给他添事了，我没事，我自己知道。好了，一大早的就劳你四处跑，辛苦你了，下去吃些早饭，歇息歇息吧，庄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劳你操持，我实在是接了父亲于你的情谊了。”

“...是。”吴管家张了张嘴，没有再坚持，只是补充道：“我安排两个弟子在院里。”

“好。”李济初点头道。

吴管家走后不久，徐木林便寻到院内，看到李济初正在廊下坐着，倚靠在柱子上，脚搭在横栏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徐木林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便见李济初睁眼瞧向自己。

李济初睁眼看见徐木林，微微一愣，旋即便展颜笑道：“木林怎么过来了？”

“你昨日说陆大夫前去染了疫病的村子，现下如何了？昨日也没来得及问你。”徐木林朝李济初走近，“听人说，你昨晚刚同我们分开一会儿，便又出门去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平时也不见木林说这许多话，今日是怎么了？一连问我这么多问题。”待徐木林走近，李济初站起身来，伸手示意徐木林进屋内说话，“昨日回来也不见信，我有些担心，便出门去陆闲云医馆了。染疫病的村子病势已经控制住了，只是陆闲云和随行的几个大夫也不慎染上了，现在在医馆内治疗，说是三两日之后便可大好。”

听完李济初的话，徐木林也不着急开口，只是看着李济初。

“木林这是还有疑问？”李济初看着徐木林说道：“我已经让老吴前去确认过了，确实没什么大问题。”说完，看徐木林还是不说话，李济初只好把前前后后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听完李济初说的话，徐木林叹了口气后无奈的说道：“济初是在故意避重就轻吗？”

“木林此话我倒听不明白了。”李济初看着徐木林疑惑的答道。

“此事并非巧合，陆闲云没将出事原因告知你？还是他也尚未查清？”

“他信中并未告知于我，具体的，我也尚不清楚，过两日等他回来，问过他就知道了，眼下事态已经控制住，那些人的目的便没有达到，此时去追查这些，实在不甚要紧，甚至意义不大。”

徐木林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也是如此，不过还是要提前谨防后手才是。”

“好，多谢木林提醒，我会安排弟子在周边严密巡视的。”

“这些人片刻不停，”徐木林察觉最近事态频发，不免有些忧虑，“霁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尚未。”李济初苦笑道：“不过此时没有消息也未免不算是好消息。”

“嗯，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我们一声。”

“好，劳你们费心了。”李济初笑道。

“济初客气了。”说完，徐木林便起身朝外走去，刚踏出门口，便听得身后李济初悠悠开口。

“我适才想起，好像我八九岁那年，周伯父带了一个孩子到孤霞庄做客，我现在细看木林，发现那孩子与木林竟有几分相似啊。父亲同周伯父谈事，让我带着小弟弟玩儿，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答。”

闻言，徐木林侧首瞥了李济初一眼，便继续朝外走去。

“当初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木林，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般冷淡。”李济初朝着徐木林背影说道：“稍后一起吃饭，我过去寻你们。”看着徐木林拐进墙角，李济初摇头笑了笑。每次看到徐木林一板一眼的样子，李济初便忍不住想拿他逗乐，看着徐木林慌慌张张离开的样子，李济初更觉目的达成。但也没忘记刚刚徐木林给他的提醒，叫来吴管家安排的弟子，安排好了加紧庄上巡查的事情。

“师兄你回来了？”由于前一晚徐轻九做出了非常坚定的要求，一早便被叫醒来练剑，此时兴致正酣，看到徐木林回来，仍旧不停招式的边练边说道。

徐木林笑着没说话，顺手折下一树枝做剑，起势便朝徐轻九攻去。

“师兄可要小心，我最近可是颇有心得。”眼见徐木林剑招到了眼前，徐轻九不退反进，嘴上还不紧不慢的造势。

徐木林却并不觉得徐轻九说的那句话有任何玩笑的成分，十分认真的应对着徐轻九的攻势，而事实上，徐轻九确实如他自己口中所言，熟练了上次在竹林中的剑招，徐木林险些招架不住。不过，徐木林十分喜于徐轻九的进步神速，甚至近期来的谨小慎微，疑神疑鬼也有些缓解过来了。

“下次再与轻九对招，我必得十分小心才是了。”两人剑锋相对，但早已收了剑势，徐木林看着徐轻九，控制不住嘴角的笑道。

“师兄让我太多，是故意哄我开心吗？”徐轻九笑问。

“如今可不敢说让着你的话，你比师兄实在是强出许多。”

“师兄心细，又常指导于我才能如此，师兄功不可没，轻九可不妄图。”闻言，徐轻九笑的更开心了，背剑在后，走到徐木林身边，“济初兄长那边怎么说？情况还好吗？”

“济初说...”徐木林刚起话头，便见一弟子拎着食盒过来。两人齐齐朝廊下走去，接过食盒，齐声道谢。待那人走后，两人回到房间，徐木林一边将食盒中的早饭摆置桌上，一边继续将方才同李济初的对话同徐轻九复述了一遍。

“我从前听准堂主说过些和疫病相关的故事，大夫在染了疫病的环境中替人诊治不都是会做防护的吗？怎会如此？而且若是一两个人染病也情有可原，许是有所疏忽，但总不能一同去的几人都一齐疏忽了吧？”听徐木林讲述时，徐轻九便疑窦丛生，待徐木林言毕，徐轻九便将自己的疑虑都通通说出。

“方才听济初说的时候我也有些奇怪，不过他说吴管家已经亲自去医馆确认过，说是陆闲云他们确实都回来了，还留下一个大夫在那村子善后，预防疫病再有反复。所以我猜想，许是病势严重，陆闲云他们忙时自顾不暇，也是难免的。”

“...师兄说的也十分在理。”徐轻九思索片刻后补充道，“那关于幕后之人可有什么线索了？”

之前两人知道了此事后，便也私下谈论过，那日李浩沅灵堂前便有人当场为难，事情总不可能轻松了结，所以两人都觉得还会再有后招，或许突如其来的疫病便是。

“没有，怕是也没多余精力探查，况且，此时去查这些，查出的结果或许没几分可信，济初也说，此时去追查这些，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

“确实如此。师兄和济初兄长都是思虑周全的人，这些事我还来不及想到，师兄你们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善了。”说完，徐轻九便低头喝粥不再做声。

徐木林夹起一块米糕放进徐轻九碗里，看着徐轻九微微笑着。待徐轻九又喝完一碗粥，吃过徐木林给他夹的一些面点后放下筷子，徐木林才开口道：“济初一会儿要过来同我们一同吃午饭，我们吃过午饭再去，轻九觉得如此可好？”

有些吃撑正在发愣的徐轻九突然听到徐木林说的话，瞪大眼睛看着徐木林，良久才笑出声。

“济初兄长十分信任陆大夫，我们原也不该多此一举，只是...”

“轻九不必忧心，若是一切无隅，那自然是好的，若是真有什么隐情，那恐怕也是陆闲云不愿让济初知道的，可若是因此再出什么意外，那济初只怕会陷入更麻烦的事情中。”看着徐轻九欲言又止，徐木林答道：“况且，我们此举也不是不信任济初的应对，只是，济初对陆闲云十分信任，所以他即便也觉察出其中颇多疑点，但还是决定等着陆闲云自己回来告知他所有前因后果，但若真有情况发生，如此等待恐怕会耽误时间。”徐木林伸手在徐轻九额头上点了点，继续说道：“我们就告诉济初说想再四处转转就是，那个村子的位置，我昨日已经从吴管家那里侧面得知了。”

徐轻九撑着头笑看着徐木林，许久才开口道：“...师兄...”

“嗯？”徐木林笑着答道。见徐轻九不说话，又继续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徐轻九笑着摇摇头，说道：“没有，就是想唤唤师兄。”

“其实，同样也不是不信任陆闲云。”徐木林看着徐轻九笑了笑，“他与济初来往的时间比我们还长，若是他真心存妄念，早些时候便达成了，不必等到此时。”

“嗯，我看这个陆大夫，恐怕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散人，对旁的东西，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确实如此。”徐木林淡然答道，心里却有些惊奇：方才听济初说起前因后果，竟突然生出些陆闲云与我是同路人的想法来。

午时未至，李济初便晃荡着过到徐木林他们所在的院子，还有些故作轻松的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待到徐轻九提议说想再外出四处游玩下时，李济初才有些难为情的说庄上有事走不开。没法陪同徐轻九他们一道前去。

“无事，你忙你的事就行，我带轻九出门就好。”

“济初兄长不必担心。只是若是有我和师兄能帮上忙的，济初兄长千万不要同我们客气。”

“也好。”

又闲聊过几句之后，李济初便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