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三十五章

“师兄...再让我睡一会儿吧。”第二日，徐木林见徐轻九迟迟不起，想来应该是前一日玩儿的累了，也想任由着徐轻九多睡会儿，便独自练完剑才过来叫徐轻九，但是毕竟昨日已经同李济初约定好，便也不好再纵着徐轻九赖床，没曾想，徐轻九还是眼睛都睁不开的含糊的答复着徐木林。

“再不起来，可就没时间用早饭了，一会儿还要出门，早饭我都准备好了，乖些，快起来。”徐木林拉下徐轻九捂至头顶的被子，将滑落到徐轻九脸上的碎发细细拢到耳后，温声细语的哄着。

感受到强烈的光亮，徐轻九慢慢睁开眼睛，又被光亮刺的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徐木林。

“什么时辰了？外面好亮啊。”

“日上三竿了自然亮，快辰时末刻了，吴管家刚刚来过，说济初那边都准备好了，快些起来吧。”

闻言，徐轻九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惊呼道：“这么晚了？”说着，忙从床上下来，匆匆忙忙穿衣服，又随意的用盆里的凉水投了帕子就要擦脸。

“这水都凉了，小心着凉。”徐木林忙上前来拉住徐轻九说道：“骗你的，还有时间，不着急。”

“没事，我还是觉得困，你让我清醒清醒。”徐轻九低下头将脸埋进帕子里，“师兄你怎么不早些叫我？”

“好～我的错，明日不纵着你了。”

徐轻九从帕子中抬起脸看着徐木林咧嘴笑道：“嗯~都是因为师兄，老是纵着我。”

“好了，吃早饭吧，我帮你束发。”

“好，那就有劳师兄了。”徐轻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坐下，“我真是好久没吃过师兄做的饭了。”

徐木林刚刚抬起的准备给徐轻九束发的手顿了一下，复又笑问道：“都还没吃到嘴里就知道是我做的？”

“自然，师兄做的饭我都吃多少年了，我只用闻一闻就能知道。”

闻言，徐木林笑意更深了许多，沉默着没说话，继续仔细的帮徐轻九束发。

“虽然一直拿热水温着，但还是有些凉了吧？”束完发，徐木林坐到徐轻九对面，看着徐轻九问道。

“刚刚好，不凉。”徐轻九喝完一碗粥，又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徐木林说道：“师兄要不要再吃点？”

“这些都是你的，我喝过粥了。你慢慢吃，我先去找下济初，你吃完过来寻我们，可好？”徐木林将一碗蒸蛋推到徐轻九跟前，看着徐轻九鼓着嘴连连点头，徐木林笑了笑，便起身准备出门，快走到门边时，又转回身来，补充道：“记得把剑带上。”

徐轻九抬头看了徐木林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好。”

李济初准备好，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动身准备前去和徐木林徐轻九汇合，刚走到一半路，便远远看见徐木林一人穿过一个个回廊朝自己走来，李济初远远挥手示意着。

“轻九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待两人走近后，李济初先开口说道。

“方才轻九给我换药，他自己还没准备好，我先过来跟你说一声，他一会儿就过来。”徐木林没有片刻思索，仿佛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字字真实，脸上依旧十分淡然。

“原来如此，”李济初看着徐木林面不改色的糊弄自己，心下早已明了，但也不打算即刻拆穿，“去前面亭子喝会儿茶吧。”说完，李济初又忍不住想看看徐木林除了这一脸正经的样子，会不会还有其他神情，便调侃道：“听弟子说，一大早便看见徐公子在院子里练剑，轻九起的还真是早，我最近都松懈了，一会儿找他取取经，看看他怎么能天天坚持下来的？”

“......”

看着徐木林仍是维持着十分淡然的表情，只是微垂眼眸，不过握着剑的手，却不自觉的用指腹摸索着剑鞘，李济初眼见目的已达到，快步朝前走去，嘴上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想来都是因为木林日日监督吧。”说完，李济初侧身看着徐木林。

听完李济初的话，徐木林已然明白李济初是故意拿自己打趣，信步朝李济初走过去，沉声说道：“自然。”

李济初交代一弟子去备些热茶过来，弟子送来热茶离开后，两人就沉默着喝着茶，一盏茶后，徐木林放下茶杯悠悠然的添着茶开口问道：“那个村子的疫病如何了？是否顺利控制下来了？”

“稍微出了点问题，不过能控制下来。”李济初饮完茶，将茶杯推到石桌中间，看着徐木林，“晚些时候等陆闲云回来就知道了。”

“发现的不及时吗？竟然已经病死了几人？”

“算是及时了，病故的那几个人都是年纪比较大的，发病比较急，前期病症又有些凶猛。”

“我对岐黄之术没有太多了解，可是单看这出事的时机，却也能猜到此事不是巧合。”徐木林保持着望向远处的姿态，手指却不紧不慢的在桌子上敲击着。

“木林心思机敏，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李济初杵着脑袋，低头看着茶杯说道：“陆闲云昨日赶回来了一趟，说是查看的不够仔细，漏了几人，昨日又散播开了些。不过，他说没事那肯定就不要紧，我信他。”

徐木林在桌上敲击的手突然停下，还未及开口，便又听李济初接着说道：“我细细算了一下，木林和闲云统共不过就见了三面吧，怎么就相互猜疑上了？”说完，李济初浅笑着看着徐木林。

“抱歉。”徐木林转过头看向李济初说道。

“不妨事，有时候想的多些比什么也想不到要好多了，我只是觉得好奇，你们怎么不是惺惺相惜？”李济初看着徐木林面色为难，又转了话头，“不过我怎么感觉木林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若是有我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当然，若是不方便说便当是没听到我说的吧，也是我唐突了。”

“应该只是不够了解罢。”徐木林避重就轻的答道。

李济初也不在意，“等他那边忙完，过两天一起吃个饭，多来往来往就了解了。”

气氛又恢复到沉默之中。直到徐轻九到来，沉默才被打破。

“师兄，济初兄长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昨日休息的晚，今早睡过头了。”徐轻九快步走来，边走边说道。

“......”人证齐全，徐木林以沉默应对。

“没事，我正好与你师兄喝喝茶，说说话。”李济初从容的笑道:“走吧，马车在门口备好了。”

徐轻九正欲开口疑问骑马应当更方便，话到嘴边又想起了前一日吃饭时李济初说起的往事。

看到徐轻九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济初又开口道：“对不住，得麻烦你们将就我了，不过，骑马也可以，只是恐怕还不如马车快。”

“马车舒服多了，哪里将就？”徐轻九忙说道。

李济初闻言笑了笑，跟在徐轻九身后往门口走去，又偷偷侧头朝徐木林说道：“木林怎么忘了先串好词了，真是白费了你一番说辞。”说完，便快步跟上前面的徐轻九，不给徐木林再开口的机会。

“天宗的名下庄子都是神农堂弟子负责打理，小时候跟随师父去过两次，后来便没去过了，”徐轻九看到跟上来的李济初说道：“虽说江湖儿女好像就该刀光剑影，仗剑江湖，但那般耕种丰收的生活，我却更喜欢些。”

李济初笑道：“我与轻九实在是所见略同，每到春耕秋收时，父亲都会带我们过去帮忙干活。只不过现下已经过了中秋，秋收也结束了，今日过去只能在田野乡间四处走走，也是另一番风景。只是我原想着带你们去更别致些的地方游玩，如今这样...实在是太过随意了些。”

“济初兄长多虑了，乡间田野也是极好的。前几日刚下过雨，如今枯叶怕都落尽了，来的路上便看到许多萧瑟的景致。梅州位于江南，就算是冬日，四处也都是花红柳绿的，与位于江北的舒州十分不同。”

“是吗？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好啊，等找回霁华，了了孤霞庄的事，我和师兄在天宗恭候济初兄长。”徐轻九答道，又转头看着徐木林说道：“师兄说是不是？”

“当然。”徐木林看着徐轻九笑道。

原本是吴管家要随同前往，但李济初担心陆闲云那边有消息传来，便让他留下了，另外安排了跟随李浩沅已经七八年的一个弟子同行。

“这是父亲生前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跟随父亲时间最久的，周瑾。”

“见过大公子，见过两位徐公子。”

徐木林徐轻九齐齐拱手回礼。

四人驱车前往归属于孤霞庄治下的农庄，周瑾在前驾马，三人在后面闲聊，只是李济初和徐轻九说的更多些，只有被徐轻九点到的时候，徐木林才面带微笑的答上几句，其余时间都沉默着坐在一旁，笑看着两人说话。

“济初兄长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

“无妨，父亲去世前的春耕我们还来过，就是周瑾随我们一起来的，他清楚我的情况，驾车很稳当。”李济初答道，又看向徐木林说道：“木林，你如何？不过我听弟子说你晨起还坚持练剑，看来应当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师兄，你今早自己起来练剑了？我今早没来得及替你换药，也没查看你伤口恢复的如何了。”

“好的差不多了，不妨碍练剑。想来陆大夫配的药十分不错，改日再当面向他道谢。”

“如此就好。再过半刻应该就要到了，要不要下车走过去？这边景致也不错。”

“好啊。”徐轻九看了看徐木林，见徐木林点了点头，徐轻九愉悦的说道。

三人从马车上下来，走下秋收后的田埂，看着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广阔无垠的农田被一排排已经落完叶的树木规律的间隔开，田间虽已见不到什么作物，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桔梗的清香气息，又加之前两天刚刚下过雨，此刻还有一股不同于泥泞而是独特的农田土壤的气味。

“走在这田野间，感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

“人在天地间，本就是渺小的，许多人求名求利，可终究不过一羹匙一床榻，两足站立之地而已。”

“一人求，便有十人千人跟随，求到最后，不知他们满不满意自己所得，悔不悔恨自己所失。”

“只要世间安宁，所有的朝廷官员，江湖侠士不过也都是寻常百姓而已。但终究只要有一人逃不过名利二字，那这世间之人便都逃不过。”

三人走在田地间，突然发出许多感慨，待一通感慨发出气氛又恢复沉默后，三人双双对视一眼，旋即便笑了起来。

李济初看着眼前的两人，笑过片刻，突然仰头长叹出一口气，“若是能不被搅于这些世事中，那该多好啊。”

“坚守己身，方得始终。”

“名利终归只在身外，坚守本心的选择，便不会被卷入其中，随波逐流。”

三人站在天地间，不知不觉间，早已被置身于洪流之中。

沉默许久，李济初突然笑道：“想起霁华小的时候同我说的那句话，‘成为一道亮光，照亮身旁的人’，这洪流中，便做一浮木。”

“做一浮木，撑起挣扎于洪流中的人，待一人接着一人靠着这浮木，重新上岸，即使最终化为虚无，也还是值得的。”

“师兄，你的想法是不是太过悲观了？不靠近那岸边，不必入水，便不必重新上岸，人生在世，难道还做不了这选择？”

“轻九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你看那天上的云，高高在上，却还是被风推着走。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事情，终究由不得自己的。”

徐轻九抬头看着天，许久，低下头看着徐木林，粲然一笑道：“师兄，我不是云，我是徐轻九。”

闻言，李济初也没忍住笑起来，徐木林微愣片刻，也微微笑道：“是，你是轻九，不是那云。你只需做你自己，绝不会被谁推着走。”

“嗯，师兄也是，济初兄长亦是，我们只管做我们自己。”

穿过一片片丰收后的田野，三人到了农庄，和庄上的弟子亲眷，周边百姓一起打理了秋收来的粮食，又和众人一起吃喝玩乐了一阵，眼见着又是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