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第十二章

徐轻九没答话，只伸长着脖子，目光在小摊上来回打探着，徐木林一看，心下了然，转头问老板道：“老板，除了汤面，有没有什么小食？酱肉，脆笋之类的。”

老板惊喜的睁大眼睛，热情的答道：“有的有的，今日恰好做了，平时也就偶尔做出来摆着卖”

“好，那就麻烦老板给做两份汤面，一份脆笋，一份酱肉。”

“好嘞，公子稍等。”老板一边答着，一边干脆利落的下面。瞥见两人还站着没动，又继续招呼，“两位公子稍坐，面马上就好。”

徐木林转头看着正愣愣瞅着自己的徐轻九，拉着徐轻九找了个位置坐下，柔声开口道：“今日一直在赶路，路上都草草吃些干粮，这会儿先吃些暖和好消化的垫垫，之后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再让店家给你准备些好吃的，不然一下子吃的太腻，容易不舒服，好不好？”

“嗯，好，都听师兄的。”徐轻九笑着答道，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着徐木林补充道：“只是，不知道这老板的手艺如何，我可是吃过师兄做的面，嘴可叼得很。”徐轻九嘿嘿笑着，眼睛弯起弧度，因为先前哭的眼睛有些肿，这会儿一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徐木林看徐轻九笑着，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但看着徐轻九那有些肿的眼睛，只觉心疼。

“老板，有没有水煮的鸡蛋？”

老板刚好端着面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真是对不住，今日没带几个鸡蛋出来，已经卖完了。”

“无妨。”徐木林接过老板的面，“多谢老板。”回头看见徐轻九询问的目光，徐木林解释道：“看你眼睛有些肿，想着弄个鸡蛋给你揉一揉，能消散的快些。”

徐轻九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好像有些难为情的开口道：“没事的师兄，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一会儿找到客栈后问问老板，敷一下消散的更快些，”徐轻九把酱肉碟推到徐轻九近前，视线却是完全在徐轻九眼睛上左右查看着，“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好，师兄你也尝尝。”说着，便往徐木林碗里夹肉。

“好～”

两人吃完面，牵着马在街上溜达。

“师兄你一直给我添肉，我都吃撑了，现在正好溜溜食。刚刚听老板说，最近的客栈还得再过去三条街，这江宁府还真大。”

看着徐轻九揉着肚子，徐木林开口调侃道：“这面食消化的快，不多喂你些，一会儿还没找到客栈就该饿了。”

听到徐木林拿自己寻开心，徐轻九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先前的误会尽解。

徐轻九不认输的反驳道：“没办法呀，我这还在长身体呀，自然吃的多些。”

徐木林好笑道：“轻九这是嫌弃师兄年纪大了？”说着，还十分难过的长叹了一口气。

“师兄比我，自然是要年长几岁的，若非如此，那便该是轻九做师兄。”

徐木林叹气道：“轻九不仅嫌弃我年纪大，还不想让我做师兄了，从前在天宗可不是这样的，这才出来一天，轻九就如此说，真真是叫我伤心。”

在天宗时，如此斗嘴玩闹的都是徐轻九和徐恩泽，现下徐木林如此熟练的配合着徐轻九，倒叫徐轻九有些不习惯，就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失言。

“没有没有，轻九才没有嫌弃师兄，有师兄做轻九的师兄，实在是极好极好的。况且师兄是如此的...如此的才貌双绝又温文尔雅，处事周到，又那么会照顾人，可真是便宜了轻九。”

徐木林听着徐轻九一通没有条理的夸赞，没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见徐轻九好像还在思索着夸赞的词语，忍不住调笑道：“轻九当真？莫不是在哄师兄开心？”

知道徐木林是在调侃，徐轻九也没忍住笑起来，笑了一会又十分严肃的开口道：“师兄之所以是轻九的师兄，和年岁无关，师兄就该是轻九的师兄，像是...天生如此一样。”

徐木林仍然微笑着，温和的说道：“若是如此，实在是我的荣幸。”

两人相互看着，在这长街上，街上商铺一家一家的熄了灯，可此时正是月上中天，照的整条长街，还有街上的两个少年也都十分明亮。

两人走过好几条街才找到刚刚面摊老板说的客栈，客栈里面已经没有光亮，徐木林上前推了一下，门已从里面落了锁。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了一阵，轻轻笑出声来。

“师兄，是我俩走的太慢了吗？”

“嗯～也可能是遛食得有点久。”徐木林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又看向在旁边开始假装生气的徐轻九继续说道：“看看有没有人来，要是没人那就再找找其他...”

徐木林话还没讲完，就听得门内有人应声，语气有些不耐烦，“谁啊？来了。”

“对不住店家，我们赶路的有些晚了，请问还有房间吗？”

“有的有的。”伙计打开门，看见是两位翩翩公子，瞬间没了好梦被人吵醒的怒意，热情的招呼着，“两位公子请进。”

“多谢店家，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不打扰不打扰，两位请进。”

“两间房，在劳你给打些热水来。”说着，徐木林伸手去拿腰间的钱袋，却摸了个空。

旁边的徐轻九伸手取下钱袋，拿了点碎银递给伙计。“劳烦你多打些，我和师兄赶了一天路，又赶了夜路，身上凉的很，得洗个热水澡缓缓，才能睡下。”

伙计接了打赏，心里想着面前两人果然是大方的主，便十分殷勤的引着两人上楼。

“外面还有我们的马，有没有地方能安置下。”徐木林站在楼梯口没跟着往上走。

“后院有马棚，两位先去歇着，我来就好。”

这会儿吃饱喝足，又在外面溜达了半天，徐轻九感觉倦意袭来，实在是要赶紧躺下才行，遂又扔了点铜板给伙计，拉着徐木林往楼上走去。

“那就麻烦你了。”

伙计忙跟上来，到了楼梯口，走到两人前面，带着两人到了两间相对的房间。

“两位公子，这两间房是我们店里位置最好的，两位先歇会儿，我先去安置好两位的马就送水上来。”说完，伙计便快步离开了。

徐木林走进房间，徐轻九也悠悠的跟着进来。徐木林看着倒在床上的徐轻九，开口道：“轻九想住这间吗？那我去对门那间。”

倒在床上有些迷迷糊糊的徐轻九突然反应过来，坐起身看着徐木林说道：“我忘了，还以为是在自清堂呢，我都习惯和师兄住一间房了。”

“那要不就要一间房也可以。”

徐轻九站起身，推着徐木林走到床边。“我去旁边那间吧，这床太小了，我睡觉又不安分，师兄先躺着歇会儿吧。我去告诉伙计一声，让他先送热水到你这来，师兄刚刚不是觉得冷吗，洗个澡就暖和了。”

“无妨，这会儿已经好些了。”

“嗯，那师兄歇会儿吧，我过去对面那间。”

“好，洗漱完就早些休息吧，明日多睡会儿，今日赶了不少路，时间还宽裕，我们可以在这调整一天，后天一早再上路。”

“好，都听师兄安排，那我过去啦。”

“晚上要是有事就过来，我不锁门。”

“好～我真的过去了。”

徐木林看着徐轻九笑着点点头，不敢再开口，好像一开口就放不下心来，免不了要唠叨。徐轻九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对了，这个给师兄吧。”说着，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递给徐木林。

“你的钱袋你装着就好。”

“你不是把钱袋留给师父了吗，我的给你用，反正都是听师兄安排。”

“好，那就多谢轻九了。”

“好了，我走了，师兄歇息吧。”说完，徐轻九转身出了徐木林房间，正要进对门的房间时，想了想，还是下楼去找了伙计，看了看安置好的马匹这会正吃草喝水也是十分舒适的。徐轻九又交代了伙计先给徐木林送水的事，才上楼去，刚到门口，就碰到徐木林开了门正要出来。

“师兄怎么了？要找我吗？”

“没事，我就是想...”

“我已经下去看过，马都安置好了，师兄放心吧。”

“还是轻九心细。”

“我只是突然想到，不及师兄周到，我都是学着师兄。”

“轻九这是，谦谦君子。”

“喔～学到了。”

“学到什么？”

“谦谦君子啊，又学到一个词，可以夸赞师兄了。”

“......”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笑出声来。

“两位公子怎么在门口站着。”伙计端着水送来，“我给公子送热水过来了，两位快些洗洗安置吧，时辰已经不早了。”说完，就往徐木林站着的房间进。

“麻烦...”

“师兄，你先洗完早些歇息吧，他一会儿就再送来了。”

倒完水的伙计出门，搭腔道：“都烧好了，我这就去打来。”

“多谢店家。”

“公子太客气了。”说完就走远了，没一会儿又提着两桶水上来。

“师兄，那就明早见了。”

“好，明早见。”

伙计又给徐木林房内添了两桶水，急急忙忙又下去了。

徐轻九正要进门去，突然听徐木林叫住了自己。

“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不开心，一定要和师兄讲，好不好？”

“师兄不要担心了，大多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这两天还胡乱闹脾气，让师兄如此自责。”

看着徐轻九的样子，徐木林没忍住走上前去，抬手覆在徐轻九脸颊上，拇指摩挲着徐轻九有些微肿的眼睛。

“原是师兄疏忽，让轻九受委屈了。眼睛还是肿的，我去找伙计要个鸡蛋给你敷一敷。”

徐轻九忙拉住徐木林，“不用了师兄，我一会儿拿手帕投了热水敷一敷就好了。”

“也可行，我去弄来。”

“不用了师兄”，恰好这会儿伙计又提着水上来，“我自己来就好。”

“...好。”

“公子，水都备好了。”伙计给徐轻九房里装好水，走到门口对两人说道。

“麻烦店家了，我们这边没事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都是我应该做的。那两位公子早些安置。”

徐轻九看着站着一旁的徐木林，继续说道：“轻九若是事事都劳烦师兄，那师兄得累成什么样了，我如今可是大人了，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师兄，还有师父，师兄不必一人承担这些。”

徐木林柔声答道：“好，轻九长大了，更是体贴了。好了，再站着说会儿话，天该亮了，快回房吧。”

“好，师兄明早见。”

“嗯，明早见。”

“...师兄，此生能得师兄，也是轻九的荣幸。”徐轻九说完，认真的看着徐木林，笑的十分灿烂，又突然感觉有些难为情，赶紧关了门。

关上门，徐轻九只感觉心脏砰砰跳得急促。屋外的徐木林，愣愣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的进了房间锁了门，又在桌边愣了许久，终于还是靠着浴桶里已经凉透的水，才恢复了些意识。

此生，师兄。

“是啊，此生只能如此了，不是吗？徐木林。从你的感情开始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最后的结果，不是吗？徐木林，你一直都清楚的，不是吗？徐木林，所以，你为何还敢抱着期待呢徐木林？”

稍一松懈下来，徐木林心中的幻象便难以遏制的迸发，搅得徐木林心烦意乱。

而如今不但不能再进一步，就连如何维持着，不让关系因岁月的流逝而遥远都让徐木林绞尽脑汁。

徐木林从来只想过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不让两人的关系因此而渐行渐远，却从未想到过，一切事物在顺应其规律而发展，伴随着徐轻九的长大成人，会一天天失去对自己的依赖，而这种变化，徐木林无法阻止，也不该成为阻碍，而且一切的变化无关于自己是否过度，即便是保持一直以来的言行，也会在发展中被迫改变其本意。

六岁时，从徐恩泽口中得知只是半月没见到的父母亡故时，徐木林没哭；后来郁郁不解，终于病倒，差点就要死的时候，徐木林没哭；再后来，徐恩泽远行，徐木林被天宗弟子挂在崖壁的时候，也没哭。这会儿，徐木林却自言自语了一阵，又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又突然掉起眼泪来。徐木林看着水中的倒影，喃喃道：“这水，好凉。”

寅时将至的时候，徐木林才从已经冰凉的水里出来，披着衣服又在窗边吹了许久的风，眼见着天边都开始泛起白，才终于和着有些潮湿的衣服躺下了。可能就是因为一系列自我清醒的操作，躺在床上的徐木林终于感上了风寒，打了几个喷嚏，脑袋也跟着昏昏沉沉起来，竟然就这么昏睡过去。

“师兄师兄，你来了，你看，这就是我妻子，如今已经有喜了，若是男孩，师兄要不要收下为徒啊？”

眼前，徐轻九和一个看不清面容但看着穿着应该是个女子的人站在一起，徐木林想着大概是他们背光的原因吧，两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楚，不过，徐木林能从语气中听出，徐轻九很开心。

“好啊，你要是愿意的话。”徐木林答道。

“好，那师兄可要说话算话。”徐轻九说完，便挽着身旁的女子转身走远了。

徐木林跟在身后，感觉徐轻九在前面越走越快，在后面追了几步，看着远处的徐轻九和那个女子开心的对视交谈着，天空突然开始下起雨来，远处的徐轻九替旁边的女子撑着伞，雨幕渐渐吞噬了两人的身影，徐木林站在原处，任由雨淋湿着，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凉，直凉透到心里。远处一道闪电落下，不过一瞬，雷声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