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崖未卜 （六）

小镇回归到了最初的平静，学子和镇民们游荡在各自向往的生活中。成炙回到了家里开的饭舍，和他穿着一样白色学服的学子们在各自的桌台品尝着他家的美味，“叉烧!快进去帮你爹的手。”

催促着他的妇人是成炙的母亲，人们亲热地喊她马大娘子，端着碗碟就往成炙怀里递，逼得成炙连袖子都没来得及挽起就被迫接住，“阿娘，衣服脏了我洗还是你洗啊？”

“少废话，快去快去。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开始对着成炙——这块“叉烧”还是嫌弃的嘴脸的马大娘子，扭头对着她的客人们却是热脸相迎了。

成炙有时觉得自己一定是像庞渊一样以前是被这对爹妈捡回来的——比如现在。成炙端着碗碟走进了厨房，掀开门帘一股子水汽扑向自己的肌肤，他习惯地闭上眼睛但却是大步走向厨房的后门，那里有一个勤劳的妇人。

“牛婆婆，麻烦你了。”

“哟，小二回来了。得嘞，放这儿。”

成炙爽快地卸下了这份负担，此刻一个小孩从他的身边迅速窜过，但成炙撑开身子便能够把他抓了回来，那小孩还没有他的半身高，却想极力反抗着成炙，“虾米，乱跑个啥？快背背你从学堂里新学的文章来。”

“滚开滚开，外婆，二哥又欺负我。”

“活该，淘气鬼。让你平日没个正经。”牛婆婆是虾米的外婆，祖孙两个和成炙一家在山海相依为命。虾米今年才是八岁的年纪，却已经被成炙“蹂躏”了整整五年。

成炙把虾米放在地上，让他好生呆着哪也别去，听到厨房内传来粗犷的嗓音便转身向厨房走去，“老爹，切菜呢？”

“咳咳，快把那几个菜端出去，别让人久等了，到时候你阿娘又骂你，捎带连我也一起骂了。”成炙的父亲在砧板上行云流水地操弄着刀功，他自说以前在家里排行老三，便又被学生们亲切地唤作成三叔。

“绝对是捡来的。”成炙嘟哝着，端起几碟菜走了出去，一见周围坐着的已经全是熟人，他自然也便不再客气，“谁点了菜的?自动给小爷举个爪!”

“噗哈哈哈哈，成冉起，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哈，我的我的。”笑声是从饭舍中间一桌传来的，随之引起哄堂大笑。成炙定睛一看，那桌上坐着三男两女，两个女生坐在一起，剩下三个男生各坐在一边。

成炙皮肉上撑起微笑，走近他们，然后放下他们的饭菜，内心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克制，莫生气，“你们的饭菜，慢用哦!”

“诶，茶凉了，换壶热乎的来。”坐在两个女生对面的男生使唤道。

“好的。”成炙拿起茶壶，走到隔壁桌拿起他们的茶壶，上手摸感觉温度还热乎，“天热，喝凉的好。”

隔壁桌的学子自然也是认识他的，慌乱间一个劲儿地点头，成炙道了声谢谢，换了茶壶走回那五人倒了一杯热乎的茶递给了那人，“你的——热乎的——茶。”

“嘶，可我现在嫌它太烫了，要壶凉的——”

“咚。”那人话还没说完，一记拳头便似榔头般砸在他的脑袋上，成炙挽起袖子张狂道:“梁孟、梁子宽，别以为小爷不敢揍你。”

“冷静，冷静——”梁孟被成炙左右摇晃着脑袋。

“咚。”一记重拳砸楞了成炙，扭头一看是自己的阿娘，“让你干活你却给老娘扫客，照顾不周，你们都是同学，多包涵多包涵。”

“没事大娘子，我们习惯了。”一个女学生客气道。

“唉，朽木不可雕也。”坐在右边那个老气横秋的男生阴阳道。

周围、周子渭，小爷誓“杀你”——这是成炙此刻的心声了，他解开梁孟的脖子，直接融入了他们，“阿娘，我饿，我也没吃，你那干儿子抢了我饼吃。”

马大娘子翻了个白眼便又去收拾别的烂摊子了，成炙眼巴巴地四顾，先前的女生和其他男生都各自护食了起来，坐在女生旁边的另一个一直很安静的女生却自顾地将没动筷的米饭推到了成炙的面前，“你吃吧!我没动过。我，我是北方人，没有吃米饭的习惯。”

成炙放下拖着下巴的手，眼神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他在桌下踢了踢身边的男生，唇齿间细声咬出几个字来，“项怀、项隙臣，你惹得麻烦你倒是别带上我啊？”

项怀刚咽下的饭却是被往事卡住了咽喉，吐了几口，低着头细声咬出几个字，“你就接着吧！”

“成——挚——项——怀，你们对我长姊怀了什么坏心思!”

“没有没有。”两个老实人紧紧牢靠在了一起，对于往事打死也只字不提，“蔡篱烟，你得相信我成冉起的人品，我拿子师起誓——误会，绝对是误会!是吧蔡篱人?”

给成炙推饭的蔡篱人一旁呆楞住，手扶着额自感也是无颜再面对自己这姊妹了，项怀贴过去低语:“阿姊，你再不说句话我和成炙今天就要被你妹手撕了。”

“啊对，蔡篱烟，快坐下。吃，都吃。”成炙赶忙把饭推回给了蔡篱人，正待起身，扭头就是看见了庞渊一帮“杀千刀”的嘴脸，成炙吞了口唾沫。

“兄长，你听我狡辩——”

庞渊全无怒色，翻了个白眼。众人见君子和老师来到眼前，都纷纷起身行礼。严颜拖着肚子，见惯了这种场面，“好了好了，在外喊先生，在内称老师。都自然点，吃你们的。”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魏阑和李恩惠少被学子们知晓，但他们竟然同成炙一家子都熟稔，“大嫂子，麻烦兄长和你给我们做了这络子鱼。”

“你这浪子，今日倒知道回来了。信云，好生招待你师叔。我去给你们做鱼。”马大娘子招呼着魏阑他们坐下，成炙想躲得远远的却被庞渊捉住。

“今天知道喊兄长了？”

“少来。”成炙挣脱身，又被爹娘喊去帮厨。

魏阑抱怨着没了茶水，向后贴近项怀他们一桌子讨了杯水喝，“说正事，习浊现在应该已经到邺京了。”

“干什么？寻死吗？”庞渊砸下举到胸前的茶杯，周围被魏阑施展的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声音，“二师叔，我不明白你们这么求死是为了什么。”

“都放松，至少这不是我应该考虑是问题。”严颜避开了话题，他一直是一个不想惹麻烦的人，他回顾四周欢乐的学子们说道:“现在不是很好吗？平安喜乐。我啊，就想在这里教书，老了就在山海过下半生。”

李恩惠没说什么，把茶杯双手捧着，唇齿咬在悖口上若有所思。

这时成炙端来了饭菜，告诉他们鱼要等上许久，魏阑没有着急，耐性道:“现实不允许啊!山海，是安稳的天下里最容不下的一粒沙子。要说为了延续嘛，我倒是没有顾虑。”

李恩惠环顾了四周，她注意到了在项怀桌上两个洋溢着欢笑的蔡篱人、蔡篱烟姊妹，她也曾和她们一样穿上白色的学服成为山海的一名女学子，“因为有无数从山海走出去的学子吗？这菜倒是很对胃的。”

李恩惠夹起一块肉在严肃的庞渊面前晃着，严颜自顾地自酌自饮，魏阑继续说道:“到了远游的日子了——”

“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别忘了，你曾经也一样。”魏阑和庞渊相互对视，彼此不留余地，“要不然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看看李悖，会这样走这求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