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崖未卜 （四）

岳举，字济海，一匹高颅黑马被骑在胯下，身负一具玄色和兽面图案的锁子甲，肩铠处有刀剑挥砍造成的残缺，一袭黑色的征袍底下隐约透露着血气。身后是数万征北军扬起的风尘，一路驱驰，岳举率前队先行返回了邺京。

子时的夜被快入冬的微凉包裹着，月光洒在地上，在火光的辉映下像撒在皮肉上的盐。人马整齐排列，城门紧闭着，抬头向城头看去能看见慌乱的灯火。城头的士兵紧张窜头，借着火光看清了征北军的旗幡。

“将军稍后，容我等禀报。”城头上一位将校冒着豆大的汗珠跑下了城楼，和什么人在交代了什么之后，那人骑上快马消失在了目光中。

“荒谬，将军——”

岳举抬手示意他身旁的将校就按那人的意思做，他命令身前警戒的士卒一字排在自己的身后，将自己全然暴露在城头的箭矢弓镞之下，“无妨，就算他们要杀我，也不会急于这一时半刻，不如都坦诚布公些好。更何况，除了回家，其余时候我们都是赴死的。”

“吱呀——”城门被推开了，岳举因经年作战对时间的流逝很敏锐，打城头的将校禀报到城门被打开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两列军卒举着火把在城门两边排开，一个身穿紫红衣裳的宫令奉着一道旨意纵马向前。

“锵。”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干什么？收回去!”岳举回头呵斥道。

“将军，他们欺人太甚。章汉朝自开朝以来，军伍之间岂有阉人传旨的先例?”四周的士卒都纷纷对着宫令举起枪矛，但却见岳举低垂着头，手抚按在马缰上，心头窜出一阵微凉。

“都把刀剑收回去吧！”这一次岳举身后的士卒服从了，唇齿紧咬着，退回了原地。岳举下马，摘下了帽盔，月光泻下一并浸透了他的盔甲，他压下一只膝盖听候着旨意。然后是他身后的士卒，整齐地做出一副恭敬的派头。

宫令在马上发出了似竹签扎破了喉咙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北将军岳举收复失地有功，今准其一身进京面圣，其余征北军无关诸人在城外扎营，不日各遣返本部，钦此。岳将军，接旨吧！陛下和诸位大人还在京中等候呢!”

“岳举，接旨。”岳举接过旨意，随着他起身他身后的士卒也整齐站起，三五将校率先将岳举拥在一起，岳举看着在火光中面露难色的表情轻松道:“怎么，龙潭虎穴，哪一次不是赴死的?不过这次，只我一人去。”

“将军——”

“啪”岳举用旨意打在了插话的将校的嘴上，各自眼里噙着泪，他们都知道这次回来意味着什么，岳举率先打破了沉默，细声道:“我进京后，没一刻钟后队改前队，分批次撤回山海大营。表面功夫做足些别被看破，由官宋接替我的军权——”

“将军。”一人咬住这两个字，剩下的什么也没说，万般无奈都被风沙盖在心头。

“何去何从，呵，官宋这小子比我想的明白。好了，走了。”火光中只落下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将校在岳举行前替他理好了军容。岳举舍下帽盔，扎上头巾纵马向前。

“吱呀——”城门再次紧锁，城外风沙突然遮住人马，征北军依令而行。

“哒哒哒，公公，这好像不是进宫的道路吧？”岳举瞧着四周的黑倒有几分故土的亲切，紧实的土地在马蹄下窜出的是过往岁月的画面。

“岳将军说笑了，若不是进宫的路，您看像是什么路?”宫令带着一列军卒在身旁陪笑道。

“嘶，倒像是黄泉赴死的路。”岳举勒紧马缰，四周的房舍他少时便逛过，如今打上了砖瓦还吊上了风铃，风和平日的弓弦声在耳边和远处响着，“公公莫怪，我久经沙场，百步之内便能听见弓弦声，难道听不出十步之内有人拔刀吗？”

宫令带领的一列军卒听罢，原先缓缓出鞘的刀被各自拔出，带他们回头前头的军卒却被从马上飞下的宫令砸中。待其余人定睛一看，只见宫令已经气绝，脖颈出一记致命的刀口是被岳举拔刀划过的。还未待其余人举刀向前，四周的墙瓦“轰”地炸开，提灯处一列列拉公的军卒箭羽齐放射向岳举诸人。

宫令的马在箭雨下嘶鸣，然后倒下，原先身前的军卒也被箭矢穿透胸膛。鲜血在眉眼横飞间，岳举瞳孔闪烁着红色的光晕，四周飞溅的碎瓦和箭矢停滞在空中，岳举抬手一挥，箭矢和碎瓦调转方向向远处飞去，一并击中房瓦上的军卒。

“嗒。”岳举下马，眼前和身后各自走出一双人影，岳举自然认出他们是自己在沙场上老对手了，他从马背上拔出一柄唐刀，“为了杀我，他们和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保证啊？起义军?不对，都不是汉人的打扮。”

熊。

一人将手中的火炬扔出，四周房屋中有提前准备的火油，四周顿时被火海包围，“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回来吗？你明知道回来，就是一死。”

锵。

岳举身后两人一人举着弯镰，一人挥起大钺，说话间已悄然落向岳举双肩。但岳举岂能不觉。握紧马缰的手紧握，借力转身，一道血气缠绕在刀身格挡住敌人的锋刃。然后，岳举反手握刀将腾空的一人的咽喉划破。

原先身前纵火的一人利用火势，火焰从四周门社跃出，黑夜间宛若一条条火蛇，径自朝岳举窜去。

那人回神定睛看去，先前询问的人在原地一动不动，“文明，你想违背吗？”

言语间，岳举放下马缰，将唐刀插入宫令的尸体中，宫令的气血被刀吞噬，尸体瞬间变成了一具干尸，刀身变成血红色，一道血芒刀意冲先前使弯镰的人挥去，那人用弯镰阻挡。岳举于长空跳出，血肉模糊处，那人的双手被砍下。

“山海刀法。”

“哗。”岳举躲闪不及，被一条火蛇咬中，胸铠处被烧出火星，嘴角流出血来，“如果只有这点斤两，怎么杀我?你刚才的问题，途径山海的时候我就已经回答过了。一根肋骨，一抔泥土，驹白了忱故。”

岳举脚尖在话语间聚力，在话罢时瞬间整个人弹出，身周是无数窜出的火蛇，他目盯操控火蛇的人，那人身上竟戴着锁链，岳举将一道血气缠绕在身上，然后驾着一条火蛇朝那人冲去。

凌空处，血刀离那人眉间只一尺的距离，被文明横枪拦住，那人见势将火焰缠绕在锁链处挥处，把岳举击落。岳举落回原地，抚按着手中的刀，自己的黑马在身边嘶鸣。原本被砍断双手的人没有死绝，趁岳举喘息的时间扑上去用牙齿腰住岳举的胳膊竟被他咬下一块血肉。

岳举换手持刀，将他的头颅砍下。操纵火蛇的人虽不死，却被血气击中了面门，一时无法再战。岳举回头看向文明，疑惑道:“我看你仍有毕胜的意气，为什么?”

文明举起枪尖，示意他回头看向城外。岳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见城外火光冲天，城头出一个个被戴上锁链的人被要挟着，“你带来的数万征北军可能已经被消灭了，城头上是你们征北军的家属。你们章汉朝的皇帝和大人们说，若你不束手就缚，边将他们一并杀了。”

“啊——”岳举强忍着疼痛举起唐刀，一道血气挥出。文明举枪涤荡，风尘扬起，一道视死如归的枪意缠绕在枪尖刺出。岳举自觉力尽，以伤换伤，枪刃刺中胸腹，他用胳膊环住枪身，文明正要弃枪，但还是被岳举斩断左臂。

各自力尽，倒地。一列列军卒从街边迅速包围了他们，岳举在黑马的嘶鸣声中努力爬起。枪矛所指处，他回头看见城头中间站着一人，在张望着自己，他的瞳孔褪去血芒，全然变成了唇齿的恨意。

“奉皇上口谕，诛杀岳举!”

“我有何罪？我有何罪？”岳举嘶哑道。

只见灯火处，城楼上那人大手一挥，一颗颗头颅滚下城头。岳举见此，气血攻心，当即吐出血来。刀身的血芒也褪去，沙尘间他明白眼前的军卒都害怕自己。但他放下了刀，将最后一丝气力换成言语，一道意念被注入黑马耳中，“本想着给你养老的，罢了，逃吧!”

一道血气从自己胸口爆发，径自冲向人群和城门，人群被震退，城门被轰开。黑马扬尘而去，岳举不知道黑马能否逃走，只是拼死一搏。

他无力了，倒在血泊中，虽任有气息但也是苟延残喘。四周又冲上一批新的军卒，枪矛刺入他的胸口，割下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