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崖未卜 （二十一）

“略——”王毋估计将今早的早饭都吐了出来。成炙等人搭着山海的帆船驶向了对岸，同行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北方人，晕船很自然，“这能一样吗？这海上大风大浪的，哪能和山海比?”

成炙怀里抱着横恨，仰卧在了船头，五指所触是天空的颜色，海鸟和鱼有各自的归宿，云层像是厚厚一叠未读的来信堆砌在一起，“这个方向，我们先去青台?”

“对。”方崖指着远处点头道。

“兄弟，你是真的虎。山海的择拔虽然谈不上有多么隆重，但这么多年来的笔考，你是第一个敢只写一句话就完卷的。佩服。”成炙拍着方崖的肩膀说道。

肖申擦了擦脸，艰难地撑起身子，来到他们身边，“确实，略，别人都是洋洋洒洒上千字，方冬近你活的真叫一个真实。略——”

“去，我又不会写，干嘛自讨没趣。别说什么登顶名山了，回去免不了一顿骂。”方崖忧愁道。

“安了，这年头有本事饿不死人。”项怀是少有能不晕船的，他对方崖背后的长枪倒颇有许多兴趣，“方崖，你这把枪看起来不错，有名字吗？”

方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长枪，苦笑道：“衷白。”

“好家伙，又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主儿。”梁孟怀里揣着烧饼，往一人怀里塞了一个。

方崖将长枪抽出，枪身合成一体，雾蓝色枪身上细刻着几个人物和一段故事，“我阿娘家是铁匠铺的出身，这把长枪是我阿娘的陪嫁，上面细刻的是我阿爹求取我阿娘的故事。”

所有人凑近了脑袋，顾不得船在海上的颠簸，仔细看去，能辨别的出男人挽着女人的衣袖，男人弓腰给女人递去鲜花，两人举行了大婚，然后生出了一个小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王毋一时词穷，“好家伙，这这这——”

“无声胜有声。”周围补充道。

“对对对对，没错没错……”剩下蔡篱人和蔡篱烟姊妹还在好奇观看，但最后还是碍于脸面不便多做这无礼的举措。方崖将长枪收回了鞘中，众人很快就能看见了彼岸，“额，为什么那些渔民打扮的和我们汉人不一样?”

“那是昭瀛人吧？”大家一起探头，有昭瀛人的船只在船边驶过，船上的小孩和朴素的渔民说着昭瀛人的语言在向他们打招呼，“完了，我们好像没人会说他们的语言。”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上岸。”在梁孟的刺激下，大家背上各自的行囊上岸。他们的衣着和昭瀛人日常的衣着全然不一样，汉人的日常衣着讲究含蓄内敛，昭瀛人的衣着却着重了用华丽的色彩和图案表达自己。

“哥哥姐姐，买一束花吗？”

方崖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大家顺着声音低头看去，一个会说汉人语言却穿着昭瀛人衣着的小女孩挽着一篮子山茶花冲自己喊话，蔡篱人好奇问道：“你，你是汉人还是昭瀛人?”

“我，我是……”女孩摇了摇头，再次举高手里的一束花，“我不知道，哥哥姐姐你们要花吗？”

“王毋。”成炙推了推王毋的胳膊。

“啊？哦。”除了方崖，一同来自山海的成炙等人都将这一年游历的钱银交给了精通算数的王毋保管以保证日常的开销是稳定的，毕竟人家家里就是做买卖的从小就是耳读目染，况且这些钱银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山海为自己学子提供的。

王毋从事先准备好用作日常琐碎花销的钱袋中拿出几文钱，将它们亮出，小女孩却摇了摇头，“这里不用这种钱，这里除了银子和黄金就只能用幕府制造的钱币。”

众人心里难免一惊，但不好让这样一个小女孩伤心，成炙索性从王毋手里抢来一个银子，递给了小女孩，小女孩高兴地接过递给了相应数量的山茶花，成炙给每人都分了一朵，多出的自己留着，“小姑娘，你知道青台哪好玩吗？”

“知道。”小女孩点头。

“不耽误你卖花吧？你家大人呢？”项怀得到了答案，小女孩家住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自己平常会和自己爷爷一起进城卖花，青台很大，一半给了昭瀛人的幕府管辖，剩下的由章唐朝镇东将军陈安民治理。

大家跟上小女孩的脚步，对她来说好玩的地方人就会多，路上大家发现小女孩都能轻易地说出汉人的语言和昭瀛人的语言，这是显然地由于出生环境的成长耳读目染所致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满。”这一路小女孩卖了不少的山茶花，她将这一路收获的钱银装进自己的钱袋里。她要带大家前往的地方是一座寺庙，今天貌似是昭瀛人的什么节日，大家居然冒雪在街上拥簇，“今天，今天是拜先日，是要去寺庙里祭拜先人祈求庇佑的日子。”

“谁的祖先?昭瀛人的吗？”方崖意识到了不妥的地方，他推了推成炙的胳膊。

“管他呢！一年游历，什么都得看看。”说话间，他们马上就在人海中和小女孩迷失了，成炙捧着山茶花和横恨楞在了原地，“好家伙，怎么办？找呗，她说什么寺院来着？算了，哪人多往哪找吧！”

阿满挤入人海，听见了昭瀛人在用讥笑的语气说着什么，她听见了鞭子的抽打声，从他们口中听见几个关键的字眼：汉人、老人、穷鬼。阿满的脚步变得急促，她挤出了人海，她看见大雪下一条鞭子在疯狂抽打着一个老人，不是自己的爷爷，阿满本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发现雪地旁还躺着一个老人，那是自己的爷爷，“爷爷——”

阿满把挽在手臂上的花篮扔下，雪花砸湿了眼角，张狂的鞭子意外地抽打在了阿满的腿和脸上，这引起了周围的昭瀛人一顿惊讶，阿满立刻爬起小跑到了自己爷爷的身边，她无力地推搡了自己爷爷，摇着他的衣角，爷爷一样穿着昭瀛人的衣着，阿满的行为显然惹怒了挥舞着鞭子的昭瀛人，阿满拖着哭腔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挥舞鞭子的昭瀛人用斥责的语气说出昭瀛人的语言，大致意思是：“这个混蛋居然是个汉人!和这个老头一样，怎么能参加我们昭瀛人的拜先日!这是对我们昭瀛人文化的一大亵渎!”

“对不起……你，你别打我爷爷了……啊——”话音未落，一记鞭子又抽在了爷爷和那个老头身上，似乎是听见了自己孙女的哭腔，爷爷睁开了眼睛用微弱的语气催促阿满离开，爷爷的后脑勺一旁的石墩上沾着血，爷爷身旁的老头全然没有了气息，“不，不，阿满不走——”

阿满拿出自己的钱袋，她吃力地撑起身体，将钱银捧在手中，强硬地在脸上挤出微笑，用昭瀛人的语气祈求道：“请你，请你放过我爷爷——”

话音未落，却被挥舞鞭子的昭瀛人用鞭子打落了手里的银子，阿满吓得往身后打了一个踉跄，“这个汉人!是个纵火犯，他想要放火，烧了我们的寺庙!你的爷爷，和他一起来到了寺庙，那一定是同谋!你们汉人，良心都是黑的!我们昭瀛人庇佑你们，给你们饭吃，给你们地种，你们居然恩将仇报——”

话音刚落，又一记鞭子要往阿满的脸上抽去，周围的昭瀛人没有要制止的样子，只是用扇子或者是手掩面低声说着什么。那记鞭子狠狠抽在了阿满脸上抽去，阿满痛苦地倒在了雪地上，阿满蜷缩在了自己爷爷的怀里，但爷爷已经无力能向她张开怀抱，更多的鞭子要在阿满的歇斯底里中抽下，一道橙红色剑影击落了昭瀛人手里的鞭子。

昭瀛人在发疯地吼叫，横恨入手，成炙揉着耳朵，“叫什么叫?又听不懂，说人话会不会!”

昭瀛人的吼叫引出了寺庙中走出一群带刀武士，王毋和周围扶起阿满和爷爷，至于另一个老头，方崖摸着他的脉搏遗憾地摇头，成炙等人心中顿时涌起一腔愤懑，他们抬头，在这群武士的簇拥下一个穿着华丽的昭瀛人走出寺庙，他居然能流利地说出汉人的语言，“这位小兄弟，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冒犯了你们?”

方崖衷白枪身合体，在众目睽睽之下敲下了挥舞鞭子的昭瀛人的膝盖，那个昭瀛人痛苦的跪在地上怒目圆睁地盯着方崖，“你的人，活生生地用鞭子抽死了一个老人，现在还妄想把我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和她爷爷也抽死。”

昭瀛人微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个老人是个纵火未遂的人，他企图烧毁我们昭瀛人的寺庙，至于那个小女孩和她的爷爷，对于他们的遭遇实属抱歉，我们愿意赔偿。告辞——”

“喂，是什么人都有能随意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吗？是不是谁手里有刀，就行?”横恨、席白、伍辞各自入手，成炙等人站在了被武士包围的圈子中，“如果是，我不介意替阁下清理门户。”

昭瀛人仿佛收到了指示，他缓和的语气间有一种急促的目的，“那，你想怎么解决？”

“杀人偿命，将这个狗娘养的送官。”蔡篱烟愤怒道。

“不可能。”昭瀛人冰冷地说出了这三个字，他苦笑道：“况且我不认为，除了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纵火犯和打伤了无辜的平民百姓，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要是阁下再这么咄咄逼人，别怪我不为各位留下情面。”

这时王毋和周围上前用力将他们的剑压入剑鞘中，周围用谨慎的语气提醒道：“别惹麻烦，这里不是山海，有什么我们到了汉人的地界再去解决。走，走啊——”

横恨入鞘，方崖本来要跟着一起迈步，在看见那个挥舞鞭子的昭瀛人嘚瑟的嘴脸时，他用枪身打破了昭瀛人的前额，原本谈判的昭瀛人见状拦下了武士，他们还有正事要做，遣散了人群回到了寺庙中。

“阿满，你家是这里吗？”蔡篱人和蔡篱烟轮流背着阿满冒雪寻找她的家。

项怀和成炙找了一个无人的荒地将死去的老人埋了，立了一个无名的衣冠冢，阿满的爷爷还有微弱的呼吸，周围会一些皮毛的医术催促着大家马上启程找一个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