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崖未卜 （十一）

山海，讲学楼，肆字班。

项怀、周围、肖申和梁孟各自怀抱佩剑站在成炙的左右，成炙赤裸了上身在炎日下的海岸边被单独操训。王毋和成炙一样没有佩剑，聪明的他早早盘卧在了树下，用宽大的叶子盖住眼睛睡下了。

“堂堂七尺男儿，一不佩剑，二不操练，成日卧在学堂抄写诗词，如何能够建功立业，报效家国?”这堂课是武事，负责课程的是山海君子之一的告川君裴恆、裴告川，章汉朝覆灭前曾担任章汉朝的将校，然后来到山海拜俗子为师，山海八万子弟，有一半都曾从他这受教。

“是!学生受教了！”话虽如此，但成炙语气中还是抱有不屑。裴恆善使大刀而不是剑道，此刻他用刀背矫正着成炙各种操练的姿势，多是基本的行伍军姿。

裴恆上下打量了成炙的体魄，从小在担柴烧水的生活下成炙有一副很健朗的体魄，至于舞刀弄枪从来都是当做游戏，为此裴恆对他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坏鼻气，同时也对这个学生多上心了些，“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最后提醒在场的各位，接下来的一年各位将要进行各自为其一年的远游，这世道可不比山海，有武艺傍身总比没有强——”

这番话像是故意说给成炙听的，王毋偶尔撑开一只眼皮，然后又沉沉睡去，“如果都明白了，解散!”

成炙一个下午被嚯嚯了快三个时辰，解散时烈阳像要熄灭了，半个轮廓泡在海上，橘光洒在海面，老鱼跳波将海水拍起，橘光在水珠的折射下为山海学子们白色的学服上添上斑斓的色彩。

“项隙臣，老子再也不上你的当了——”成炙到底是为了替项怀准备了一碗长寿面才延误了裴恆的课程，项怀和周围一人一个成炙的肩膀将他扶起。

“啧啧啧，项隙臣，你喜欢人家蔡篱烟你倒别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啊!大胆去追，山海鼓励理智的男欢女爱的。”周围平日里不会让成炙和项怀这样满身臭汗的糙汉碰自己一下，但今日实在是自己也被汗水湿透了衣服，无奈只能将就着“舍生取义”。

“去去去。成冉起，好兄弟，在心中，兄弟我感激你一辈子。”项怀凑过脸无耻道。

梁孟捡起地上散乱的学服，他和几人一样都光着膀子，摇了摇昏睡的王毋，“王子羣，怎么裴告川那个‘人屠’不罚你操练啊？”

王毋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被成炙他半死不活的模样吓个半死，恍过神解释道:“因为除了武事，其他的我都是第一啊！”

“去——”

剩下五人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字。王毋明显很享受这份优越感，整个山海也只有他们能忍受自己。六个少年郎或赤裸了膀子，或怀抱了佩剑，或半死不活，或轻松惬意地返回了肆字班学堂。

“诶，今日是折澜节诶，晚上终于没有夜禁了。”

“哼，这有什么，过了今日，小爷在山海就过了十九个折澜节了。”成炙骄傲地举起了脊梁，折澜节是山海建立以来俗子为了鼓励即将结业的学生和将要参加山海择拔的学子们设立的节日，折澜节下，学海会因为天象变化，海水变成一橘一银的双色，学子们乘舟折澜、彻夜欢歌、畅谈理想，山海内所有的门户都为这些学子祈福。

“成冉起，你连剑都没有，到时候掉海里我可不救你。还有你王毋，你也小心点，别给一个浪拍翻了才好，哈哈哈哈——”梁孟笑道。

王毋见缝插针道:“梁子宽，你这名字也不对啊？”

“怎么？”梁孟犯了膈应，他知道王毋话里有话。

“你家也住山海的啊？管这么‘宽’!”王毋赢了。一时，在场的人都顿了顿，成炙当然最先恍然大悟，在其他人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他解释道:“梁子宽，人王毋是在——在，在嫌你管的比学海还‘宽’呢!”

“……”

“哈哈哈哈哈哈哈——”除了梁孟楞在原地，所有人都笑痛了肚子，梁孟想要制止他们，就是把他们摔在地上他们也是要笑的。

来往的有山海的学子，同时也有即将参加山海择拔的读书人，他们来回在被秋风拍黄了叶子的梧桐树林中，树林远离学海足有二里地。笑声在林间回荡，像无风时拍到了梧桐树的叶子，黄叶缓缓落下穿梭在来回的学子的抬脚落脚的土地上，有学子牵马背剑，有佳人骑马纵箫，六个少年郎肩并肩拥挤在一起，送给学子的祝福和影子在山海徘徊。

夜色夺走了天空，星空像倒悬的土壤，如果灵魂当真存在，它们回到星空像种子埋入土里，星星是发光的果实，远看哪都一样，可抬头总有属于各人的一颗。

“哗啦啦——”

学海的风浪拍打在学子舟头，学子们或撑船在海上畅饮，或在岸上结伴同行，年纪小的学童缠住他们各自的先生老师放长生灯，年纪大的学子有像一些三四十的老秀才和亲人作伴在街上赏灯游玩，替自己的娘子插上发簪将孩子举在脖子上，看君子们在浪上舞剑。

“信云兄，请。”裴恆的佩刀唤作解怀。

“请赐教。”庞渊仗渊入手。

裴恆比庞渊年长了十岁，同为俗子的学生。二人在折澜节这天都会默契地踏浪而立，在波浪上挥舞刀剑，刀剑碰撞的声音在海浪规律的翻涌声中让儿郎们陶醉，女学生们或也会折服于二人的姿色。

解怀入手，明月的半个轮廓挂在海上，自世道而来的船只在海面上摇曳着风帆，船舵在明月高挂的银色海面上旋转，山海上的人们或认出了家人的声音与轮廓，孔明灯在近海的天空升起，灯身是橘色的皮囊，橘色的暖意涌上各自的心头。

锵。

解怀和仗渊碰撞，剑气和刀罡拍打在海上，原本翻涌的风浪变得平静，庞渊和裴恆默契地落在各自的舟头，远海的船越来越近，他们朝岸上和近海投来枇杷和铜钱，有没接住的会被明日的学子处理干净。

“庞渊、裴恆，接住了——”成炙站在和梁孟还有虾米的船头，振臂一挥将一坛双蒸酒先后扔向了二人。成炙的臂力自然是大的，他在这片海上泛了十几年的船，折澜节是属于山海人的日子，也是可以属于所有人的，二人默契地用剑身和刀背挡住了酒坛，酒坛弹入怀中。

“信云兄，你家二郎的体魄可不能浪费了!我先干为敬，哈哈哈哈——”裴恆咬开酒塞，将双蒸酒吞入咽喉。庞渊不答，只是叹口气盘坐下来，将酒斟满在碗中自顾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