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之华 第六章 委屈

裴君祤蓦地顿住，倒酒的手已停，曾经草原上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辗转反侧，内心万般的纠结与苦闷，他想到过这种可能，可当真正听到这句话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所思所想，不过就这一句话。

不敢承认，不敢剖白，人生在十四岁时割裂，终于在今日，再次融合。

裴君祤不敢再犹豫，立马起身行至席座中央，对着谢洵，行臣子跪拜之礼，“臣愿为殿下鞍前马后”

……

……

来北疆的路上，谢洵曾反复想起裴家，想起裴君祤这个人，他是谢朝的三皇子，自是要无时无刻不将国事放在第一位

可作为他，谢洵，他质疑过父亲的举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裴家从淮阳小户到京城新贵，是父皇的一首提拔给了他们机会，而裴家也未曾让皇帝失望

两年前的一战，当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高允，被父皇指认为镇北铁骑的监军太监，镇北铁骑主力孤军诱敌。

此战本可一举歼灭北疆王庭，可那高允却想要贪图军功，在接到前线裴将军要求支援的军令时，却还在悠哉悠哉看戏听曲，作壁上观，想要等那前线镇北铁骑尽数败退之时，再带领着自己的军队前去坐收渔利。

实在是愚蠢！最终前线败退，匈奴骑兵南下，高监军实在高估了自己，还在营帐时便听到了外面杀生震天，只得慌忙逃回京城，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如何如何尽力挽救局势，却不想那裴将军投敌……此话无人信，裴将军在谢朝如何威风，哪里轮得到投敌来求一个荣华富贵？

可满朝文武只寥寥几人敢弹劾此事，其余人则缄口不言，忌于那司礼监的位置，和高允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最终，高允也只得了个流放海南，终身不得入京。可怜裴将军战死沙场，却落得个骄蛮怠职的罪名，高允有错，裴淮作为顶头上司，连罪是避免不了的。

因为无论如何，此一战，谢朝北方边境尽数被破，西北一代，匈奴人更是猖獗，屠城掠财，血流成河，西北一片城池，千里无炊烟。

无论如何，结果已成定局，裴将军尚有朝臣为他叹惋，可那无数百姓呢？又有谁来叹惋他们，底层百姓的命运如同草芥，一座又一座城池里的无辜百姓被屠，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裴将军冤，百姓更冤，所以百姓的冤屈洗刷不去，裴将军又哪能落得个清白名声？

百姓与裴淮皆死去，唯有高允安于海南做他的土财主。事情不该这样，可似乎这样又是合理的，该受到惩罚的人都受了惩罚，此案，再无翻身之日。

谢洵每每想及此事，便觉此事实在令人无可奈何的头疼，他有些犹豫，裴君祤会答应吗？他那样的人，会答应吗？

谢洵还记得初见时的裴君祤。

那是在万安十三年殿试结束后，按惯例新科一甲前三名，几位选出来的二甲、三甲新科进士受邀在宫中参加宫宴，称为“桃李宴”，届时不仅皇帝会亲自去，众皇子，以及一些国子监的官家公子也都会参加，探讨治国安邦，君子修身。

谢洵还记得自己那时站在父皇身边，看着阶下的一众人互相讨论激烈，忽然父皇指了指一位，谢洵看过去，虽人多，可却完全不必细问父皇指的是哪一位，因为人群中有一位，实在太显眼了

看衣着打扮，该是哪位高官家的公子，周围也尽是这样的贵公子，那人深蓝广袖长袍，浮着金银绣线的各种花样，腰间系一镂空花纹金壳包裹着的温润玉佩，发饰，只一根随风飘扬的黑色绸缎束起了高高的马尾。

是一身及简单的打扮，衣裳颜色虽深，可少年人高挑的身材，标致的五官，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神态，却最是吸引人的注意，衣裳颜色虽深，可在阳光之下，时不时因兴奋挥起来手臂带起了袖袍，那衣裳竟让人觉得颜色靓丽了起来，此人若是放在人群中，那自是第一个认出来的。

父皇摇了摇头，说“裴将军战场拼杀，教得了目不识丁的军士，却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原来，这裴君祤兴奋讲着的事情并非发现了什么新的治国方略，而是昨夜与那几位纨绔打赌，与那椒芳院头牌如一姑娘游戏，输的人脱一件衣服，谁能最先得到那如一的小衣便赢了。此时，裴君祤正绘声绘色的讲着细节过程，听得众人连连追问。

期间，不知是谁最先注视着谁，又是谁对上了那眼神，两人似是穿过人群看见了对方，不过，只一眼，裴君祤又被众人拉了回神。

短短两年，裴君祤就像变了个人，因为谢朝，谢洵总觉得裴君祤受了谢朝的委屈，他不愿让裴君祤去父皇那里听差，打算回去后就与父皇商讨，将裴君祤留在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