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途 第一章有匪白怀

初阳渐渐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仍未散尽的绵柔湿意。

岳元宗内。

初然峰上。

引灵谷中，一道飞流自岩壁上突出的石台间淌下。

主石台上，李铭俯视着下方即将进行晋升考核之人，一旁，凌文越目光落向远处。

今日，乃是五峰一年一度的晋升之日，依宗律，除与晋升相关之人可在场外，他人一律不得擅来此地，否则，按宗律处置。

但凌文越例外。

巨石台上，想要晋升之人众多，但相比往昔，已呈逐年递减，此中重要原因之一，便是诸峰早已将宗外稍有资质之人，暗收为弟子，待时机成熟，有些便被带入宗门，有些则成为黑衣，潜伏待命。

所以，眼前的众人，即使历经半年苦修，通过考核，也只有极少突出者会直接进入五峰，余下之人都会留在外门继续修行，说是修行，实则便是落着修仙之名，做着比家中更繁重的杂活，非一般人能长期承受。

一刻钟后，李铭见凌文越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意思，于是说道：“时间已到，考核开始，还未及来到之人，一律视为放弃。”

凌文越余光看着他投来的目光，笑着传音：“我只是不巧路过，李师叔只管主持便是。”

众人闻声，立时停止彼此间的议论，有序进行。

然而，就当被唤作余离的少女开始考核时，一名突兀出现此间的青年男子，打断了这有序的一切。

“请问…怎么入宗？”

青年男子环视着在场之人，顿了顿颇显生涩的字眼，问道。

“未照规定时间来此，一律视为放弃，念你初犯，不予处罚，速速离去。”

李铭挥袖化风，卷向谷下方向，然而，青年男子却若无其事立于原地，看向他再次问道：“你知道怎么入宗？”

见他安然自若，李铭脸上讶色取代愠意，双眼不由仔细打量起他来，少许后，眉头微微皱起。

‘内无灵力，外无灵气，绝途之人。’

这般想着，李铭看向凌文越，但见他眼中一闪即隐之色，随即轻声说道：“凌师侄认识此人？”

“不认识，只是觉得有几分眼熟罢了。”

凌文越微笑着看向别处，就好似从未察觉，对方早已捕捉到他刚才眼中的神色一般。

而晋升考核，也从青年男子现身的那一刻起，暂停了下来。

众目看着三人，彼此间的窃窃私语不知何时已再次开始，而那名叫余离的少女，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因为身旁之人始终劝阻，才使她神色如此，而且，此时泛红眼眶的，还有别人。

但这般沉默之状并未一直持续，而是被一名已通过考核的男性弟子打破。

“他是匪类，李师叔，我无意中见过他。”

赵知林之所以敢无畏开口，是因为他四叔现在轻虹峰上任长老。

“你认识我？”

青年男子看向他，语气平静，脑海中不断回想每次行动详情的同时，朝他转过身去。

“赵知林，你可确定？”

李铭肃色看着他，语气平静。

“弟子确定。”

赵知林余光享受着四周渐起的议论，肯定说道，而只有余离身旁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好，岳元宗从不收心术不正之辈，你既为匪，便人人…”

“李师叔，还请手下留情！”

此时，一道突然从云雾间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接下来即将出口的话。

“雀师侄。”

李铭心中不悦，却也没有表露于脸，只是语气加重的雀师侄三字，却也表明了此时心中不悦之意。

“李师叔，我知道此来不合规矩，但我是为他而来。”

考场外，雀灵儿打量着白怀，紧接着说道：“白怀身具特招灵牌，所以还请李师叔，不要太过为难。”

李铭眉头微皱，特招灵牌是每代亲传弟子专有，眼前的白怀既有此物，其意不言而喻。

“灵儿师妹怎么有空亲下峰来？”

凌文越笑着开口，像是缓解眼前的两难之局。

“凌师兄，你知道我也不想，只是无奈师姐的吩咐。”

雀灵儿撇撇嘴，转言说道：“倒是师兄，今日怎么有空看这无聊的考核？”

“我刚从外回来，不巧遇上，便驻足看上少许，师妹若嫌我碍眼，我走便是，呵呵！”

凌文越余光落向余离那处，旁若无人般说道着，就好似刚才白怀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师姐也刚从外回来，入峰便闭了关，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关。”

“想来符师妹应是外出历练又有所感悟，所以才急于回峰闭关，待符师妹出关，我必第一时间前去看望。”

“如此，师妹便恭候师兄到来了，呵呵！”

见凌文越说完便离去，雀灵儿收起若有所思之色，说道：“白怀，你当真是绝途的劫道之人吗？”

“有何不妥吗？”

白怀的直言，于自己而言，可为今后少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于雀灵儿而言，她便觉得这人脑子不太好使，因为如此一来，白怀怕是要过了窃灵幻境这关，才能被自己带走了。

“既知自己身份，你觉得会有何不妥？”

“我没觉得有何不妥，君雅既已将此物给我，那我便不需要参加这般繁文缛节，不是吗？”

白怀看着前方立于十座石台上的十人，面无表情说道。

“是吗？难道师姐没告诉你，特招弟子的考核，及直呼亲传弟子名字，是要以峰规处罚的？”

见白怀沉默，雀灵儿嘴角微扬，语气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几分戏谑之意。

“肃静！”

直到此时，李铭方才再次出声停止议论。

“李师叔，若我没记错的话，依考核之律，他需在一刻钟内通关窃灵幻境，方能入阙重峰，对吗？”

“确有此律，但师侄确定将此律用在特招弟子之身吗？”

李铭虽心中也想执行此律，但语气却稍显迟疑，因为，特招弟子可有两种方式入峰，其一便是一刻钟内，击败十执事的联手攻击，其二便是适才所说这般，但若白怀以第二种方式通关失败，那自己将因此得罪一名亲传弟子，何况这名亲传弟子还是符君雅。

然而，不待雀灵儿再次说道，刘执事便沉色出现在考场入口处。

“李师兄，有人闯峰。”

刘执事来到李铭身边，右手揉了揉后颈，耳语道：“刚在峰下，我只感凉风袭颈，之后便没了意识，现在想来，应是被那闯峰之人，打了闷棍…”

“是不是他？”

刘执事目光随李铭落向白怀，短暂愣神后，点头确定。

李铭余光扫了一眼雀灵儿，心中顿感无奈，因为，刚才所说之事，现已不可避免。

“正如你所见，他选择以第二种方式入峰。”

刘执事闻言走出山谷，而此间，他神情突然的漠色，便是对闯峰一事的这般结果，早已习以为常的表现。

每当有特招弟子闯峰，诸峰上都会落下目光，此次自然也不例外，但自从有了三年前那一事后，诸峰似乎对这极为平凡的闯峰之事，变得上心不少。

三年前，特招弟子张继，谦卑有礼上峰，却被执事强阻，最终被迫闯峰，但却只用二十余息便击败执事们的联手攻击，此过程中，李铭想从每个细节看出他为哪峰黑衣，甚至其他两派。

然而，他失望了，同样失望的还有当时诸峰上的那些目光，当这闯峰结束，李铭以为他会选择最强的衍息峰时，他却选择了轻虹峰，至此，诸多猜测不攻自破，难有后续。

此后三年间，再无特招弟子出现，然而，今日白怀的出现，却是让诸峰那些重燃的目光，举棋不定。

特招劫道之人为宗门弟子，虽已非第一次，但绝途之人，却是自创宗以来的第一次，因此，即使今日白怀能成功进入阙重峰，怕是今后日子也不会太平。

雀灵儿神色风轻云淡，但心里却盘算着立威的打算，自己堂堂阙重峰‘第一人’，怎能被这还未入宗门匪类轻视，所以才演变成接下来的假借他手，挫他锐气，但匪类大多贪生怕死，若将此事办砸，今后恐难再有‘威信’可言。

就在她心思飞转间，一道青色灵幕便已出现在巨石台中央。

李铭双手停止结印，随即，袖前之风将众人送向远处。

“白怀，一刻钟内通关这幻境，你便可随雀师侄离去。”

白怀扫视着众目，沉默数息后径直走入其中。

“白师弟，记得早点出来哟！切不可在里面贪玩，呵呵！”

随着雀灵儿口中调侃之声传出，窃灵幻境内，此时已是另一幅景象。

……

静谧的夜晚中充溢着祥和。

山林远处，三两声孤清的啼鸣逐渐传来。

白怀站在河尽山山顶，眼中怔然渐渐褪去，终于在少许平静后，记起眼前的熟悉。

‘确实挺真实的。’

山下，河尽村中，随着昏黄烛火断续熄灭，孩童们的哭闹声也渐变平息。

黑暗愈浓，而在那靠近河边的屋内，那盏如长明灯般的烛火，一直亮着，就好似在等待着此刻仍未归家的孩子一般。

白怀暖心看着那处，走下山去，似一点也未察觉，衣衫早已被露水打湿。

沿途中，干枯树枝发出清脆断裂声，惊起连连啼鸣，群鸟四飞。

院前，白怀回想起被群鸟攻击的画面，不由一拳打在树干上，嘴角也随即浮出一抹笑意。

“窃灵幻境，应如其名，但就此看来，对我好像并无作用。”

院内，白怀走到散出淡淡药味之处，用身上衣衫盖好，轻盈走向里屋。

然而，就在他走近窗台时，屋内一道稚嫩声音使他愣在了原地。

“哥，我要听你讲黑风寨的故事。”

白怀心中不禁哑然，但下一刻，屋内另一道声音的传出，使他脸上哑然尽失。

“如果你不怕被爷爷骂的话，我可以讲一整晚的故事给你听。”

“我才不怕，爷爷早已睡下。”

白怀想着这道声音，心起波澜，悄声顺着缝隙向里看去，屋内竟是另一个自己。

“哥，这木雕真是你亲手做的？”

“当然，喜欢吗？”

“当然，故事了？”

“丫头，我今天有些累了，明天吧，好吗？”

“那好吧！”

许久后，待丫头睡下，屋内这道沉寂的声音这才说道：“都看那么久了，还不打算进来吗？”

白怀站在原地，而这声音的主人也不催促，似在耐心等待着他进屋。

屋内，白怀打量着桌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

“很惊讶？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啊？哈哈！我…不就是你吗？呵呵！”

少年谑声走到白怀身侧，说道：“你我一体，我知你现在所想，所以，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与你不同，而这里也只是幻境。”

“若真如你所说，那为何眼前的一切都这么真实，就好像镜子内外的你我，不都是同一个人。”

少年踱步，指尖划过四周木墙，断续的摩擦声似某种对白怀戏笑的清响。

“现在…你还这般认为吗？”

白怀眉头微皱，右手突然抓出，却被少年侧身闪过。

“我若离开，这里便不复存在。”

“离开？哈哈哈！真是可笑的字眼。”

少年仰天大笑，说道：“你连如何离开都不知，谈何离开？”

“那就吞了你！让这幻境自破。”

“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

少年寒目看着他，但不到五息，这神色便被永远定格，因为，眼前无数黑息凝成的巨口，瞬间吞来。

“真是食之无味。”

数息之后，白怀舔舐着嘴唇，深皱眉头的神情中，一抹不属于他情绪中的漠色敛去。

……

少许后，众目看着窃灵幻境前的白怀，心思各异。

李铭面色沉吟，最后那一幕画面，即使是他也没有看清发生之事。

雀灵儿一改先前之态，沉吟神色中隐晦着失算的气恼，但也只是瞬间，很快她便有了其他主意。

十执事依旧沉默如初，但在少许后，奉天明执事却突然开口说道：“小友，其内最后发生了什么，还请告知，也好解我等心中之惑。”

白怀说道：“众目共睹，我本就是绝途之人，幻境窃灵，顾名思义，于我作用甚微。”

“如此便算老朽冒昧，多此一问。”

奉天明笑声环视左右，那意思便表示十执事再无异议。

“奉师伯，师侄有议。”

雀灵儿此时突来的一言，顿时将众目拉向自己。

“哦？不知雀丫头有何之议？”

奉天明若有所思的看向她，意味深长问道。

“张继当年，执事师伯们可是眼见为实，如今白怀既为我峰特招之人，总不能蒙混过关，落了我阙重之名。”

“丫头出言无畏，但此话确也有几分实理，只是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奉天明面色佯怒，语气中却不见半分怒意。

白怀直视着她，此刻心中，早已生出多种事后对付她的办法。

见他不语，奉天明继而说道：“为了不让小友为难，老朽将修为压制聚灵境，若你能接下一招，便能入峰阙重。”

“如此就依前辈所言。”

白怀看着眼前径直而来的手掌虚影，临身瞬间，双拳交错格挡，下一息，稳住后退数步的身体，擦去嘴角殷红，而这落入众目的一幕，自然也是他故意为之。

“不错！”

雀灵儿听着本峰长老之言，信服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白怀，你这便随我入峰。”

“不了，师姐，我想暂时先留在这里。”

“你…”

李铭余光看了一眼语噎的雀灵儿，落定白怀身上，对于眼前的这般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对于白怀身份的结果，却有些让他无从预料，因为，他从始至终的表现，就是一名绝途之人。

“以后之事，怕是还要多劳烦师姐相助啦！”

白怀直接无视雀灵儿的所在之处，转身走出谷去。

直到此时，奉天明方才叹息说道：“此子不善，阙重峰上，怕是以后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