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 第五章 城川

是一个黄昏，茶香刚刚腾起，有惺忪的人，窗帘被空调的风微微吹起一个角，透进热气腾腾的光。吕言墨站在茶室的工作间，拿着笔，看着手中的欠条，金额一百八。

“真的，有必要吗？”

城川慵懒地坐在工作间高高堆起的纸箱上，倚着门框，耷拉着眼神，吐出一个“嗯”，等着对面的人签字。

“你之前说的勤工俭学，说来听听吧。”吕言墨将纸笔重新递回对面的人眼前。城川并不动，也不说话在，吕言墨的手便就这样僵在半空，也不进一步，也不退回来。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彼此，吕言墨的手将欠条捏的越来越紧，以至于纸张挤压发出了干瘪瘪的声音，像秋天的枯叶被人一脚踩碎，干裂的，酥麻的声音在安静的工作间显得剑拔弩张的。

城川看着眼前的人，澄澈的眼神里是一种幼稚的警惕。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有意义，更没有交集的丫头片子身上。

“一百八而已，犯不上，回去跟亲爱的爸爸妈妈说一声，也就是扣点零花钱，又不是让你签卖身契。这世道赖账的多，这字又不针对你，别那么敏感。”城川说着拿了饼茶叶，终于从纸箱上跳下来。

吕言墨的表情在听到“亲爱的爸爸妈妈”之后，明暗间跳了几个来回，最后将半空中的手收回来，欠条在手里揉捏成一团被丢进垃圾桶，拿着校园卡转身走出工作间，定定地站在前台看着城川。

“刷卡吧，一百八。”吕言墨捏着卡，卡的边缘硬生生在她指腹上勒出一道痕迹。她的卡，刷完余额应该只剩两元了……够她晚上洗个澡，又或者喝两杯水吧。

城川瞥了眼她的卡，走到前台，输入金额，刷卡，结束。

吕言墨收回卡，道了句谢。城川不知是出于维护客户的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比如面前的人，表情委实显得过于……怎么说呢，过于悲壮了吧，不论出于什么心情，他还是叫住了她。只是见她回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盯着那双眼许久才略带尴尬的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

“吕言墨。语言的言，墨水的墨。”

“我叫城川。城墙的城，山川的川。”话一出口，自己反倒是楞了。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了，也很久没有向人介绍过，他叫城川这件事。自我介绍这件事，有点奇怪，又格外生疏。

吕言墨扯出一抹干涩的，仅仅为了礼貌的微笑，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城川。”

开学的第一周没有晚自习，吕言墨离开茶室的时候，瞥了眼她靠窗坐过的位置，此刻早已有了其他的客人在品茗阔论。她走过艺术连廊，绕过湖心花园，校园的搭建仿佛像个巨大的展览馆，又或是大公园，对比她的乡野学校，的确就显得那么不值一提，难怪妈妈对她带来的所有东西都是那么不屑。看过繁华的眼睛，很难再接纳曾经的泥泞了吧。

回到宿舍，吕言墨看着自己的校园卡愣愣的发呆。一个宿舍住四个人，同寝室的三个女生，一个名叫杨悠然，听说是嫌弃住宿条件，虽然交着住宿费，但从不在学校住。另一个名叫林琼，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凌晨回宿舍是常有的事，按理负责女寝的老师总会严查这类的事情，但听说家里出面，这事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虽然吕言墨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人情世俗，官场钱桌的事并不难猜。最后一个是在吕言墨眼里，唯一和普通学生一样，也是陪她在宿舍时间最久的女生，名叫左净宣。

左净宣的家庭其实很平凡，早先父母赶上了国家政策的红利时代，带着年幼的她来到这个城市，想着做点小本生意，亏损过，转行过，也动过回老家的念头，但终究还是咬咬牙坚持下来了。就这样慢慢的，小生意做起来了，日子也走向了正规，在这个城市安了家，连锁的店开了一家又一家，也算是做出了点名堂。

左净宣原本躺在床上看书，但余光见着吕言墨已经在她的椅子上足足坐了一个多小时，没动作，也没声音，想到她总归是个新生，这所学校的性质，这所学校的学生……总也是忍不住去关心几句。

“言墨，你还好吗？”

吕言墨发着呆，听到左净宣喊她的名字，几乎是本能地立马站起来看向床上的人，反倒弄得左净宣吓了一跳，躺在床上噗嗤地笑出声。

“我就是见你一直没动静，是不是还不适应啊？”

吕言墨看着左净宣的脸，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抱着她诉个苦。这个学校里，除了开学那天的韩璐向她展示了善意，恐怕她接受到的所有温柔都来自于这个室友了。但她不习惯，也不会向认识短短几天的人展露心思。不过，打听打听各种事就很正常了。

吕言墨将凳子转个面，朝着左净宣的床，一屁股坐下去，捧着个脑袋，准备好好了解一番，这个学校，这个人。

“你认识，城川吗？”吕言墨托着腮，充满期待的看向左净宣，只看到了一张疑惑得要揪在一起脸，赶紧补充：“就是在茶室工作的。”

“茶室啊，茶室挺多人的，平时去也不会在意里面工作的人和他们叫什么的。”

“这样啊……”

见她一脸失望的样子，左净宣便将她知道的有关茶室的信息一股脑都洒出来。

“听说学校原本没有茶室的，不过我进学校那会儿，茶室已经开了很久了。之前这原本是家奶茶店，你知道的在学校这种环境里，那个学生爱喝茶啊。说到这就必须跟你解释一下这所学校了。这学校不同于那些公立的初中，甚至不同于那些为了高考在奋斗的私立学校。它成立之初，只是因为有钱的资本家，那些达官显贵们需要一个学校，让自己的孩子们远离平凡，让资源聚集，让一所学校本身成为一种标签来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或者是彰显吧。然后外国语就诞生了，一所充斥着资本，生意，官场的学校，那些出生显贵的孩子们，既是学生，也是筹码，是谈判场可以用的人情资源，是生意场可以合作的互利对象，甚至可以是家族联姻里早早就被安排好，或者牺牲掉的交易。”

说到这，左净宣的眼神扫过了林琼的床铺，很快又重新看向了吕言墨，这一瞬间的眼神让吕言墨听到了很多声音，并不是左净宣说的，却是左净宣让她知道的。

清了清嗓子，她接着道：“这样的学校，奶茶是不需要的，需要的是适合谈判，完成交易的地方，可以是酒席场，也可以是打着高尔夫，自然也可以是茶室。茶室就这么来了。最开始能进茶室工作的，并不是外面随便招聘进来的服务员，至于是哪些关系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学校成立这么久了，资源汇集，想进来的也不仅仅是有钱人，咱们这些普通人不也挤破头也要进来嘛。所以学校有了普通的学生，自然也就有普通的服务员了，所以你问茶室的服务员，现在不会有人特别留意了。很多可能还是兼职，来了又走的。”

吕言墨笑笑，是啊，普通人挤破头也要进来，这里汇集了最先进的教学理念，最优秀的师资力量，最重要的是，最上层的人脉资源，对于想要攀附，或者是改命的普通人来说，这个天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要豁出去试一试的吧，比如她的父母。

吕言墨打趣地笑问：“你怎么就认定我是普通人啊？万一我也是什么富二代，官三代的呢？”

左净宣抿嘴一笑：“你的信息，开完班会那天晚上早就在群里发的差不多了。不就是你爹妈的朋友认识索校，塞了不少钱吧？这学校里很难有谁的信息不透明的，毕竟……你懂的。不过说回来，虽然都是打工人的孩子，你父母能接触到的层面可总归是比我父母高的多，那可是奢侈品啊，你都能最先接触到嘛？”

吕言墨对父母的职业其实是陌生的，除了知道是做服装外贸的，其余的，她知道的时间和她同学知道的时间，甚至差不了几天。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之前在乡下，接触不了什么，就算接触到了，什么奢侈品不奢侈品的也都是在泥潭里打滚的。”吕言墨耸耸肩，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羡慕的。

“你不会连你那天穿的裙子值多少钱都不知道吧？”左净宣听吕言墨说的话，有点替衣服不值了。

吕言墨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左净宣惊讶的甚至有点气愤了：“暴殄天物啊你，那裙子这个数啊！”说着比了个八的手势，恨不得砸在吕言墨的脑门上，一激动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她并不是什么在意奢侈品或者虚荣的女生，只不过看着父母一路走过来，深知挣钱的不易，尽管这个数已经是她家里可以负担的，甚至可以相对轻松能负担的了，但她仍然觉得这个数字出现在一件裙子上，显得离谱。

吕言墨看着那双愤愤有力的手，猜了句：“八千？”这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离谱的价格了。

当左净宣咬牙切齿地说出八万的时候，吕言墨的脸比她还扭曲：“八万！什么疯子会买？”

很显然，她们两个现在都知道，这所学校大部分的女生都是这样的疯子。

吕言墨转身盯着那张余额空荡荡的校园卡，一个念头，一个能让她免于饿死的念头出现了。

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走到左净宣床下，悄悄摸摸地一副奸商样：“净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学校也有这样的女生，就是可能负担这个价格也比较吃力，但对这种又贵又没有性价比的东西，就是痴迷的很的人呢？”

“怎么？你想卖了换钱呢？”左净宣不用看吕言墨，就知道她在动这条裙子的心思：“虚荣的女生遍地都是，比你见过的石子儿还多。”

吕言墨轻轻辩驳了一句：“也不能说虚荣，各有各的需要吧。”尽管她非常非常，一万个不能理解一件衣服，一条裤子这些明明算不得宝贝的东西却能被卖到这个价格，但她觉得，她不在那个高度，也不便去否认她盲区内的事情。

“那你说我要是想卖，我该上哪儿找我的买家去啊？”

左净宣这时已经重新倚回了枕头上，漫不经心地说：“你发学校资源群里就行，那里大把人发那些贵的要死，买了可能还没用，新鲜劲一过就不想要的东西。”

见吕言墨没作声，左净宣才想起，好像从来没见她拿起过手机，之前以为她认生，所以没好意思互留联系方式，加个好友什么的，但越想越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言墨，你是手机被锁家里了嘛？”左净宣试探性问。

吕言墨摊摊手，并没有遮掩，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没有手机，爸妈可能怕我分心吧，也可能忘了这事。”忘记这个理由在吕言墨心里并不成立，因为妈妈在走前还叮嘱过，如果有需要可以打公用电话，怎么会不知道她没有手机这件事。只是吕言墨自己也从来没提过，因为在之前，她的确不需要手机，人与人的距离，近得不过隔着一些升起的炊烟，几条开着野花的小道罢了。但现在，她觉得她需要手机，并且非常需要。

端午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6月8日到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