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菡萏 第三章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南宫宴】

南宫音有意安排今天的晚宴，无非是想缓解三界会晤激烈紧张的氛围。夜晚下的弱水畔，浅唱低吟间，可以稍许去掉些白日剑拔弩张的气势，对和谈百利无一害。为此，南宫音还特意相邀了不少官世女子及夫人一同赴宴。届时大丈夫们先行一步，品茗选酒，女子们则梳妆打扮，为夜宴盛装准备，增添乐趣。

“郡主今晚的着装，可有属意的？”翠玉正在为镜前的若芜描鱼尾花钿，一金一红，再配上深海娑罗宫送给菡萏屿的天女珍珠加以点缀，精致又俏皮。

“你看着配吧”若芜近几日兴致不高，一是会晤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二来跟潮歌的约见以及跟宁徹的谈话都不甚开心，加之这些场合她本来便无意夺目，只是完成任务，打扮太过隆重不是她的风格，但是今夜却心生出些不同于常的打算“翠玉，去把祖母赐的玉步摇拿来，再给我绾起发髻，就梳灵蛇髻吧。”

翠玉听到玉步摇，简直两眼放光，这可是元宙的上两代娥皇，也就是帝君的祖母送给郡主的，独一份儿，传世典藏。玉步摇一出，便代表娥皇。这玉步摇可不是简单的玉，是两种颜色的稀世美玉长在一块儿，互相融合其颜色，一块为粉白玉，是粉中透白；一块为瓷白玉，白中透亮，通体泛光，似乎有粉色的微光散射四周，为先代娥皇所得，一直传世至今。官世家女子也多用玉步摇，只不过多为青白玉和象牙玉，既是身份不允许使用粉白玉做步摇，也是因为世间再无第二块美玉，可以同时幻化两种颜色的美玉，制成一块完整的步摇，且亦步亦趋中间还有清脆莞尔的声音传来，仿佛玉有人性般在嬉闹，颇为神奇。

看来郡主今晚虽说是低调打扮，但是这玉步摇可是一件就顶的下别人一身了。

若芜也不知今晚为何自己要选择祖母送的这玉步摇，她向来对娥皇的身份并无半分虚荣，但是今晚心里面似乎又有一个声音，极力的想要告诉在场的人，她才是娥皇。若芜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可笑了，之前说的不在乎，现在却要用这个不在乎的身份名头来点缀自己，说到底还是怕。怕潮歌太过耀眼，她的微微一笑她的目光流转她的华服之下的柔美，可以打动太多的人，包括打动他。

而自己，若芜看向镜中的人儿，鱼尾花钿璀璨非凡，天女珠点缀后的尾部微微上扬，有些雀跃，她半月形眼睛下方扑闪闪的卧蚕，有些委屈和无辜，微翘的鼻尖和小巧的嘴巴又让她显得更加稚气活泼，这怎么也不能算作是倾国倾城了，她知道的。桃花面下的梨花瓣，顶多是一个清丽可人，好在皮肤白皙通透，腰细背薄，高挑腿长，上身虽谈不上浑圆丰满，但也小巧挺立。

自那日步撵对话后，宁徹忙于会晤，还有若芜提到的事情也令他措手不及，说是有意避之也不奇怪

“恭迎元宙娥皇！”礼乐侍从高声自远处传来，他循声望去。灯光下若芜已从步辇下来，缓缓走上正殿，玉步摇在她的发髻上恰似风中飞舞，发出些许柔光，近些才看清是祖母在他们大婚后若芜来京都的第一个生辰赠她的礼物，粉白玉镶金牡丹珠花步摇。牡丹，只有元宙娥皇的配饰才能使用此花，若芜今天主动为之彰显身份的做法，倒是第一次见。他玩味着她今天的用意，又回想那日和潮歌会面后步辇中她提出的建议，这个女子，她时而好像只是他循规蹈矩、曲意配合的娥皇，时而又是自由畅意的菡萏屿小郡主棠溪若，时常令他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倒也有趣。

若芜巧笑倩兮，望向正殿的宾客，不少官世女子已经在盯着她的玉步摇，灼热的眼神仿佛要把这步摇给穿透，有一瞬间她似乎理解了潮歌，这种虚荣和仰视是她梦寐以求的吧。她那么美，倘若配上这些华贵和唯一，她足以令世间颠倒。既如此，让她便罢。

她看到他了，坐在正殿上，南宫离的左手边，他也正在看她，眼神仍旧像他的人一样温润如玉，柔中带笑，但是嘴唇却抿住，衬在棱角分明的面部曲线和挺拔的鼻梁下，令这种温和产生距离，他是谦谦君子，但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也只有在他喊她芜儿的时候，声音有一些温度，他的声音也是那么好听，似淙淙流水，水过可润万物，他是包容的，胸怀宽广心怀天下的。看到她望过来，宁徹的眼神移开了，但是那种注视感却没有消失，若芜知道他是有意避开，不去看自己，那日的步辇对话后，他们还未曾见过面，甚至在这南宫宴前，他们都没有交流赴宴的事情，也只有长留来告诉翠玉翠冠，要为她准备些什么，晚宴需注意什么。可笑，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宴了，何况也不是主人家，她能应付的了，何须这些多言。

南宫宴是官宴，自然帝后同座一处，若芜向南宫王族行客礼后，来到宁徹身旁，看到早已备好的菜肴，还有取弱水最上游的精酿为引子，等待每年露月第一场雪降临不周山脚的夜晚，放入酒花埋至下一年的此时方能酿出一樽的名酒十月白，今天这十月白看上去香醇逼人，还透出不周雪山的清冷寒气，那种不带温度的烈，刺入骨髓，是难得的好酒。

在品酒方面，若芜不及夜汐，她有时候打趣夜汐不是掌水神女，该唤做掌酒神女，小时候夜汐还曾偷尝父王在流觞殿中的私藏名酒欢伯，结果醉倒在殿内，想必是饮的痛快了，事后被父王禁足了一月有余，于是她可是整整听夜汐说了一个月这欢伯的口感余香以及品酒时的快乐，还有那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飘然感，在夜汐的描绘下，她也对这些名酒产生了少许兴趣。今晚正好遇上这弱水境出品的绝世美酒十月白，若芜看向夜汐处，又指了指面前的白玉荷花樽，晶莹剔透中已满载琼浆玉液了，夜汐摇了摇头，顺势抚摸平坦的小腹。也对，自己怎可忘了，前几日来到弱水境夜汐便请她去问脉，从苍梧一路前来，脉象不稳，她和姐夫都好生担心，好在现下已经逐渐平稳，若芜将可入药的蒲桃制成香囊让她随身带着，夜汐这几日气色倒是好些了。看来今晚，这十月白她是无人能开怀对饮，只能举杯独酌、逢场作戏了。

眼看着若芜有些醉意，她原本白皙甚至过于白皙的脸庞升起了红晕，笑容也有些娇憨浮现，宁徹意识到她醉了，好在宫宴已近尾声，在场的官世携女眷陆续与南宫王族辞别，他眼神示意长留，先带若芜回步辇上，他随后就来。

走下正殿，宁徹快步登上早已停在殿前的鸾车“长留，你在此处，我吩咐之事要小心应对。”便转身进入车内暖帐，让侍从驾车回太簇苑。

刚坐下，他便感觉若芜醉意朦胧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宁徹，你想好了吗？”她终是忍不住先开口，宁徹不语，只是看着她，这十月白究竟令她有几分醉，又要说出什么浑话来。

此时的若芜觉得自己清醒的很，但是借着酒劲，她才敢直视宁徹。在那日步辇对话后，宁徹既不表态，也无行动，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自己的提议，她想知道答案。这种微醺的感觉还挺不错的，清醒着，但是却可以糊涂着，即使听到了她内心的那个答案，她也可以假借醉酒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是哪种情绪会占了上风，她说不出。

“宁徹”见他不出声只是看着自己，若芜有些慌乱，声音变小了些，倒是让她冷静了下来，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就直接问他想好了没有，却是像个唐突人儿了。

“娥皇觉得今晚的十月白，如何？”宁徹转开话题，竟然跟她讨论起这醉人的始作俑者了“不错，我很喜欢。”宁徹想笑，她定是喜欢的了，不然也不会差点就失了分寸，露出窘态。

“娥皇刚刚，是想问我什么事情可否想好？”宁徹继续明知故问。

被这几个问题一绕，若芜的酒劲似乎又过去三分，她收敛了些憨态，坐直了身子“帝君可曾记得，那晚在无射苑，回去的步辇中我说的，关于西陵，还有潮歌一事。今日官宴上也有所见，若结果不堪，当早些另寻他法……”

宁徹的脸上，原本柔情的线条换上了坚毅冷静，他当然考虑过，心知若芜是为元宙思量，他很感动，但是“我与娥皇成婚已有两载，朝暮以待，陪伴在侧。虽不及琴瑟和鸣”

来了来了，若芜下意识咬紧嘴唇，她想要的答案，害怕的答案终于来了，宁徹先是肯定和感谢，等会儿就要转折了，她的坐姿开始僵硬。

“若娥皇想回菡萏屿，我自然应允，棠溪王年事已高，能多些照拂慰之，可心安矣；执掌招摇医宫一事，你师傅也多次向长秋殿请奏，娥皇聪慧过人，又是巫山神女至亲血脉，自是准的；”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多废话，若芜听的云里雾里，谁要跟你讨论这些，说重点，自己酒都快醒了。

宁徹假意轻描淡写的看了若芜一眼，见她的神态中有被自己捉弄到，终于心满意足，正声道“西陵一事，非同小可。娥皇无需担心。”

无需担心，这是什么回答。若芜不解，这就是帝王话术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心中竟是作何想法。

“娥皇这般，似有些失望。莫非真想嫁给小皇叔？小皇叔可是眼看着就要三旬之年了，过几年待他老矣，芜儿也就跟我现下这般年纪，到时候既要照顾我那嗷嗷待哺的小皇弟，还需分神照顾他，芜儿不怕这般辛苦，倒是可以一试。”宁徹忍住不发笑，似是很认真的在为若芜打算。

“你！我...”若芜顿时语塞，被宁徹嘲笑的感觉让她恨不得想借着酒劲打他一拳，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在戏谑她之前的那些想法。

宁徹看着她动气的样子，想到那晚她差点把他给气死，也算是还回去了。终是正经下来，若芜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略带严肃。

宁徹郑重道“守住元宙，娥皇可信吾？”

若芜看着他的眼神，燃起了热烈和坚定，她知道他的想法了。这场仗，也许会旷日持久，也许会马革裹尸，也许会家国破碎，但是他会拼尽一切守护，他要战，她愿往。

“笃信不疑。”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