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我的殆尽 陆：仇恨

他向外甩开双脚，用脚后跟磕了一下马肚子，手握着鞭子富有节奏的拍打着马身，传达着持续加速的命令，追夜便加紧了步伐，马蹄越迈越大，频率越来越高，快速的穿过了大穗旁无人的大路，径直的往莫西伽奔赴而去。

戈霖透过余光瞥见了村内的一角，他看到几个士兵站在一户农家的门口，地上躺着两具裹着白布透着血迹，旁边还蹲着一个孩童的背影...

大概是被入室抢劫了吧，看来家中长辈都被杀了，只剩下了个孩子...真可怜啊。戈霖轻声叹了口气，叹出的怜悯藏进风里，随流波荡漾开来，无人知晓。

他忽然记起，好像挺久以前听谁讲过老爹年轻时收债的故事，也是打死了一户人家的男主，然后不了了之......

时间回溯到若干年前，戈霖的爷爷还在世，那时的戈父尚为年轻，刚接过家业的担子没有多久，儿子戈霖也才刚初入学堂，身高不到戈牧的腰，虎头虎脑的。

戈家周遭有一家磨坊，暗自倒卖各种拿不出手的脏东西，也经常向戈家售卖从别人手里收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收入虽比不上戈家，但也还算可观，而且磨坊主十分具有职业操守，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买家的信息，也没有被过路调查的士兵发现过，所以各种贼寇或者商人经常出入磨坊。

那时的戈牧也与现在的戈霖一样，渴望得到证明，戈牧觉得继承的家业总归只是继承的，不是自己打拼起来的，于是他便盯上了这个磨坊的买卖。最开始只是派人来与磨坊主沟通，看看能不能以较为实惠的价格彻底收购他的所有买卖，但磨坊主觉得自己的孩子也还小，若要养家少不了这个又稳定又可观的收入，所以次次都拒绝。

到后来，戈牧亲自下场，带上几罐精酿的酒与磨坊主把酒言欢，谈到收购的事情时磨坊主酒精上头，大骂戈牧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并且揍了他一顿把他赶出磨坊。同样上头的戈牧气的急赤白脸，回到庄园便拉上几个最能打的巡夜人并且每人给了二十比约作为奖赏准备前往磨坊报仇。

等到深夜，趁着夜幕，几人携带棍棒蒙上脸冲入磨坊，把唯一一名磨坊守卫打趴在地后，两名巡夜人进入屋内将磨坊主拖了出来，扔在戈牧面前，戈牧二话没说直接朝磨坊主的头上重重的锤了起来，木棒捶打脑袋的声音从木头和骨头碰撞发出的清脆到最后演变为了像是捶打肉馅儿般水淋淋的敲打声，周遭哭泣声、惊叫声络绎不绝......

磨坊主死了，他的妻儿就在旁边目睹着。

小男孩儿青筋爆起，被巡夜人按在地上，他仍拼命的抬着他倔强的脑袋，目光凶狠的盯着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四肢连通身体不断尝试着反抗，奈何成年人的力气对于他来说算是碾压...其他的守夜人跑进屋里粗暴的凿开上锁的箱子，拿走了所有的货物，按着磨坊主妻子的巡夜人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妻子大声的嚎叫着、求救者、反抗着，但终究无济于事，方圆几里再无人家，无人能听到他们的求救，只凭他们羸弱的母子俩也无法挣脱恶魔的束缚。

小男孩就这样看着这帮蒙着面的畜牲强暴了自己的母亲，就这样绝望的吼着，他吼的越发大声，无尽的蹦发着自己的怒火，他的嗓子逐渐吼的嘶哑，逐渐化为了悲伤的鸣叫。蒙着面的戈牧走近了小男孩，双手握着棍柄，缓缓的高举，再猛然地砸下...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酒的味道，是......是早些时父亲喝的精酿酒！那种酒太过精贵，一闻便能闻出与其他酿酒的不同之处，很香醇还泛着甜味，他趁着父亲与马场来的男子喝酒时偷摸的尝过，让他觉得十分难忘。

“是......”他瞪大了眼睛，艰难的想说些什么，还没说完被砸晕了过去。

当男孩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块儿布。天已经亮了，只是太阳还没有升到正空，应是清晨，他侧过头，望见了几个穿着盔甲的人围着一个挂着的、风一吹便晃动的东西，他从布里伸出右手，揉了揉双眼，仔细像那儿看去：穿着盔甲的是一帮士兵，披着霖海城标识的常服，围着的是一个被吊起来的女人，她眼皮未闭，缝隙里只透着眼白，舌头外伸，脸上混杂着干涸的泪水、鼻涕和不知从哪儿渗出的也已干涸的血液。他在揉了揉眼，仔细看去——那是自己的母亲......

“你们这儿确定没有人外出？也没有看到什么人经过？”

“哎哟，士兵大人，大半夜的谁往外出呀！我们的守卫从来都是在庄园内游荡的！”

“可这个男孩一口咬定就是你们家干的。”

“小孩子说的话你怎么相信的呀？再者您也说了，这孩子说是几个蒙着面的强盗，强盗！我们家大业大的图他们一个小磨坊干嘛呀？应该就是窝在周边的强盗集团干的吧，没往我们这儿跑，看来是往其他方向走了，你们赶紧去调查，兴许还能追上！”

哪有什么强盗集团！小男孩儿很想这么说，可是他仿佛失了声一样，话堵在了嗓子眼儿却无法吐露出来，他知道这帮人在撒谎，也清楚那些所谓的强盗逃跑时留下的痕迹都是他们蓄意制造的，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这帮士兵终归并没有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家破人亡后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了......

士兵们汇在门口的一旁交谈起来，小男孩则是望着眼前这个庄园的男主人，他装作一脸担忧和不知情的态度，但透过那奸诈的伪装，他看清了他那窃喜的眼神。

浑身的血液突然变得滚烫，后脑勺像是钻过一道闪电让他的大脑突然空白，本能驱使着这具躯壳奋不顾身的冲向眼前之人，他高高跳起直接撞倒了戈牧，挥着稚嫩的双拳，一拳又一拳的砸向了他。一旁的士兵见状赶忙将男孩拉起，男孩发了疯似的想要挣脱士兵，大声的吼着：“是他...是他，是他啊！！！”

士兵将他抱回马上，将他绑了起来，带头的领队说道：“抱歉打扰你们了，也请您见谅，这孩子失去了他的双亲情绪比较激动，我们得再去调查一下，有需要了再过来找你们。”

“哎嘿嘿，一定，一定，有什么用得着的您只管开口，至于这孩子，理解，理解，这种灾难发生在他的身上，真是让人感到痛心！”戈牧将手掌盖在了眼眶上，仿佛快哭出来了一般，假惺惺的望向了男孩。

士兵们骑上马离开了，男孩的四肢被宽敞，身体朝下放在了马屁股上，他早已力竭，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骑在马背的士兵听不到半点动静了，双手勒了勒缰绳，示意马停下，转过头来问道：“小鬼，冷静下来了吗？”

“嗯......”沙哑的声音传来。

士兵下了马，给男孩松了绑，将他抱到马鞍前，自己则再次上了马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穿过他的腰，两臂环绕在男孩腰前和腰后，双手握上缰绳，继续前行。

男孩儿的脸上有一道淤青，昨天被木棍砸的，它仍然在火辣辣的扎刺着男孩，提醒着男孩这段绝望的经历。他默默的望着周边的草地，今天阳光明媚，草地上的野花徘徊着三两只蝴蝶，微风拂过草苗的景象像是海水在那儿荡漾。路边的一个木桩上摆着一只早已死去的虫子，它的内在早已空无一物，徒留坚硬的外壳等待风干，就如同他一般。

男孩低下头，双眼仍然瞪大着，渐渐的，他看不清了。

士兵感觉自己的手套变得湿润，他想了想，问道：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双方沉默了许久，男孩终于说道：“我...”

“什么？”

“麦。”

“奇怪的名字，哦等等...这是你的姓氏吧，你家是开磨坊的，一般平民家族确实有这么姓的。名儿呢小鬼？”

“韦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