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和一 第三章 仇恨萌芽

……

其实人人都晓得，法不加于尊，何况道生殿下不止地位尊崇，而且是大陆上顶尖的强者。

可是，一但人的罪名放到光明正大的地方，任你有天大本领，多么高的地位，在众人的海洋面前，也只能乖乖认罪。

道生也必须认罪，罪名是，爱情！

奇怪的是，律法没有规定人和妖不能相爱，律法只是规定，人和妖不能通婚。

本来，道生的罪名相对是小的，可是一但孩子出生，罪名便很大了。

不能通婚，自然不能生子，既然生子，那便和通婚没有任何区别了。

“道生殿下，您可知罪？”

在宣读完清水守胜的证词，证明道生和妖族女子有确切的关系之后，高台上，律法长老低迷着嗓音问。

道生沉默着，他漆黑双眸望向自己的父亲。

“沉默可无法洗脱罪名，道生殿下，望您三思。”

清水禅宗族长眼眸里满是沧桑，在与道生的对视当中，许多事情不言而喻，这是父与子的对决。

其余人等不过是看客，有一层迷雾在凡人双眼上投下阴翳，只有智者能透过阴翳看见迷雾后的本质。

律法长老在等待，他在等大长老的意思。

大长老没有说话，因为道生已经开口。

道生扶剑黯然道：“吾曾游历天下，远赴万里重洋，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始知自身渺小，天地广大无边无涯，手中三尺剑折断不知百次千次，方有如今修为。本州国偏安一隅，国人缪以为我剑道无双，实则，修行一途，道生不过一孩童，望诸位家人详思。”

大长老沉思片刻，说道：“道生何必自谦。”

道生回答：“非我自谦，实是如此。”

律法长老道：“这与道生殿下所犯之罪又有何关系？”

道生回答：“并无关系。”

大长老鼻腔中喷出一口冷哼。

律法长老说道：“既然没有关系，道生殿下还不认罪？”

他话音刚落，禅宗族长忽然打断道：“我在你说的天外之地如何？”

道生回答：“您……您修为通天，可……也不过是萤火之光，难敌皓月。”

此话一出，禅宗族长不禁悚然失色。

以他如今的身份，很多事情理解得肯定要比普通人透彻，所以才情不自禁感到一丝寒意。

禅宗脸色由白转红，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很快，一股决然的气息出现在他并无多少岁月痕迹的冷峻面庞上。

禅宗族长傲然道：“人？还是妖？”

道生眼中又出现悲凉之色，他答：“妖。”

妖族为皓月，人族为萤火。

若如此，世道岂不是反过来了？

长老中的年长者也同样面沉失色，他们懂了。

本州国孤悬海外，被万里风暴环绕，从古至今，人族一直认为自己所在的国家是世界的中心，无论男女老幼，地位高低，所有人都认为如此。

事实上，本州国的科学家们计算过大陆遭到外敌的可能性，结果是，几乎不可能。

可是，道生远渡万里重洋，能去能来，他口中的“皓月”，自然比他这个“萤火”能耐大，他要来，又有谁能阻挡？来了之后，又有谁能保护本州国？

假如那“皓月”也喜欢如人族一般，将妖族关在笼子里，反过来，将人族关在笼中，那可真是天道好轮回了。

可是，海外果真有强大至极的妖族，本州国人又能做什么呢？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道，弱者只能被关在笼子里，被榨取剩余价值罢了，从来便如此，难道真有强者不欺负弱者的世界存在吗？

“道生，你要如何做？”禅宗问。

道生肃然道：“海外妖神十八年后就会到达本州国，我与那神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绝不滥杀无辜，因而我清水家应当首先杜绝杀戮奴役妖族，且需提升妖族在本国地位，将国家富庶之地割让部分与妖族，以德教化之，人与妖平等相处，如此，一十八年后，妖神来到此间，以为人族与妖族和平共处，也就不会施展毁天灭地之神通，我清水家方能在十八年后存活下去。”

财政长老听到此，说道：“清水家财政收入六成来自妖奴，道生殿下此言是要断我清水家根基！”

外交长老道：“本州国共有十大家族，其他九国难道会放弃妖奴生意？”

财政长老接着道：“妖族本是低贱种族，智慧低下，如何能与人平等相处？何况，家族许多药材生意都需要捕猎某些妖族才能维持。”

军事长老昂然道：“就算海外真有强敌，我本州十大家族，百万联军！有何惧哉！”

……

……

“道生，你真的懂吗？向妖族和解以乞求生存？”父亲问道生。

道生反而说：“父亲，我要您懂的不是这个。”

禅宗道：“为父实在不懂，你这么做究竟有何深意，你只是爱她，对吧。”

道生竟真的露出笑容。

禅宗叹息：“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单靠你自己是不行的，你爱她，别的人只会恨她……”

最后，禅宗族长只说了一句：“道生，你比我们想的都要深远，可是，别的人又怎会想得那样高远。而且事到如今，你叔叔是不会放过你的。”

父子二人以极高深的修为暗中传音，无人能知晓他们的对话。

道生说道：“我只求父亲能将我儿抚养长大，孩儿死而无憾！”

禅宗族长面上现出痛苦神色。

他已懂了。

道生想要改变人族对妖族根深蒂固的恶念，奴役与嗜杀是阻碍人族通往更高深境界的枷锁。

修行到了他那般地步，当然知道突破这层枷锁需要纯净无杂念的心。

本州国的人族需要一个高尚者引领，许多时候，人即使年岁长大了，心却依旧没有得到滋养。一个凭借本能生存的种族迟早要遭到更伟大的文明的洗礼与同化，文明想要朝着更深处成长，必须得有伟人的出现。

他们的思想里拥有人类最辉煌的记忆。

本州国人需要一次思想上的进步改革，这也是为了生存。

大长老提高音量，问道：“道生！你兜兜转转一派胡言，却不肯认罪，这是为何？！”

道生看着自己的叔叔那张仿佛被时代掐住命脉的残缺的脸，心中只有深深的悲悯。

“我……认罪……”

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轻抚道生后背，素素将脸蛋贴在爱人火热的胸膛，轻轻告诉他，她的心已属于他。

婴儿睁大双眼，懵懂无知，看着自己的父亲被许多许多人围绕，那些人一个个都长得一模一样，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狭长的黑色空洞，所有人的身体都是发着白光的人形。

只有父亲和母亲是彩色的，他们是孩子眼中唯一的依靠。

“道生，长老院会对你，以及妖女素素，进行宣判，请你静听，莫要反抗！”

大长老说完，向律法长老使眼色。

律法长老手捧家族圣典，当众宣判：“道生殿下……”

他瞧见大长老瞪了自己一眼，随即改口道：“清水道生！长老院宣判，你与妖女淫乱，影响恶劣已极，公然触犯律法，根据家族圣典，长老院判处你在禁地闭关二十年！”

“妖女素素，驱逐出境，即刻执行！”

“幼子清水和一，暂交由家族孤儿院抚养。”

“宣判结束。”

“道生殿下，可有疑意？”律法长老问。

素素小脸惨然，高台上的老头，一句话就要夺走她生命中的挚爱，这刑罚比夺走她的生命还要惨痛。

长老院诸位长老齐齐瞧向禅宗族长，请他定夺。

禅宗族长攥紧拳头，只能无奈说道：“请长老院执行家族律法。”

素素知道，道生爱自己，同样也爱他的家族。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爱人能为自己抛却一切。她惨然一笑说：“我好自私，我好想占有你的全部……我必须占有你的全部……”

道生抱住妻子低声对她说：“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能了……我要抓住你不放，不要怪我，求求你不要怪我，对不起，对不起……”素素哭着倒下了……一柄利刃竟插在她的胸膛！是那柄“流云霁月”剑。

鲜血染红了大厅。

妖女的血和人的血同样是红色的。

素素闭上双眼，好像折翼的天使。

“我终于……全部属于你了……”

禅宗族长震惊得从椅子上站起。

满座皆惊。

道生更是几乎昏厥，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让素素夺过自己的剑，而且让她刺入自己的胸膛。

只因为道生此刻心乱如麻，一失足成千古恨！

清水和一趴在母亲尸身上，现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变成了红色，长老院，族长，清水家的族人，还有父亲。

只有母亲依旧是彩色的，鲜血染红了白色裙子，也染红了他年幼的双手，和那一颗已然不再懵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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