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语愁 第三章 旧人已是尽凋零

北阳历庆元廿五年。

大西北的一处丘陵漠地，狂风席卷下黄沙漫天飞扬，显现出一处古战场，断壁残垣中隐约可见的是着装各异的森森白骨。细细看去，此地便是由着白骨堆砌的丘陵。未免显得有些渗人。

而白骨累积的底下，却又有一幅新的天地。空旷土地四周，草地、田野、花园，还有几间茅草屋，活像一处世外桃源。可这山谷的中心却是立了一座坟墓，坟前跪着一人。

长长的墨发被一个玉簪挽上去一半，如玉的面容眉眼间带着许些忧愁，尤其是那双迷离的眼眸，犹若大雾弥漫，显露着一股说不尽的凄凉，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却平添了一份病态的美，一身白色衣袍让那人看起来格外儒雅，挺直的背脊和腰间的长剑却让人感觉格外坚韧。

此人便是十年前的那个孩童，名曰陈凡。今日他所跪拜的便是那个用尽三十年寿命救他的那个老道人，也是他的师父。墓碑上赫然写着：墨家七十三代家主——墨儒。

十年前，他因身患血咒而奄奄一息，幸得一道人相救，道人说自己大限将至，为了不负一生绝学，决定收他为徒，之后便带着他来到此处归隐，打算用余下十年授他毕生绝学。

也是从那时，他接触到了墨家术法——机关道！

诸子百家中，墨家在世人的眼中是最过神秘莫测的，世人只知墨家门生个个知天命、通算计。殊不知墨家真正的绝学乃是机关术法，以天地为棋，以天下苍生为士卒，以天道为法则，顺天而行，借天地之势博弈，这便是师父口中墨家机关术的巅峰，可师父终究还是遗憾而终。

十年间，师父几乎是一刻不歇的教自己毕生所学，时不时还会给自己灌输墨家‘兼爱非攻’的核心思想。终于，师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将他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授给了他的关门弟子。

“能教的我也教完了，这回我也是无憾了。至于你能理解多少，多深，全凭你个人造化了。”墨儒嘴上那么说，心下不知夸赞过多少遍他这个得意门生呢，一个天选的墨家传人资质又怎会差？

“今年你十七岁，陈烨走得早，如今为师也要去了，本来还想苟活几年，待你及冠成人之时为你取一字号，才肯放心西去。可如今天命难违，老朽也就是吊着一口气呢。

你父母给你起名陈凡，本意是想让你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今我就越俎代庖为你赐字‘逸安’，意为闲情逸致，平安顺遂。”

“谢师父…赐字。”陈凡跪地深深一拜，对于他而言师父又与父亲何异。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十年间相处，师徒二人的情谊早已如同父子。

“为师知道你什么性子，你父亲想叫你做个普通人，怕的便是你去复仇，我教你一身本领，一是因一己私欲，怕墨家绝学埋没；二是给你多出一道选择。我违反了跟你爹约定，你爹当初选择我让来教你，便是听信了我墨家‘兼爱非攻’宗旨。可是我更讲究的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之后的路该怎么走？走哪条？全都由你个人抉择。”

……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陈凡不禁苦笑，心中不免有点苦涩。

春秋十载孰是非，旧人已是尽凋零。

“其实，你还有一条路。”

上官青锋好似安慰的拍了拍陈凡的肩膀，对上的是陈凡疑惑的眼神。

上官青锋盯向陈凡腰间的那把紫剑，陈凡下意识的护住腰间宝剑。

“别想打我紫阙的主意啊！”

“想啥呢你，我犯得着跟你一个小屁孩抢？”上官青锋气不过的捶了一下陈凡的头。

“那你盯着我剑干嘛吗？”陈凡抱头嘟囔道。

“这十年间，你除了学你师父的那套装神弄鬼的本事，我这剑招你也偷学了不少吧，怎么说我也算得上你半个师父吧。”

对于他说师父装神弄鬼这件事，陈凡早已习以为常，这俩加起来快一百二十岁的人，整日在一起不是斗嘴就是在斗嘴的路上，跟俩老小孩一样。不过现在难得看到‘大剑仙’一本正经的样子，多少有点不适应。

“你那啥表情？”上官青锋撇撇嘴道：“你知道你师父为啥要传你紫阙吗？”

“不卖关子会死啊！”陈凡被钓的一阵无语，试问这哪有一点大剑仙的样子。

“你师父授你紫阙，是为了让你跟我学剑。”此言一出，引得是陈凡一阵白眼。当年，血咒虽解，可经脉受到创伤让他早已跟武学无缘了。

“你师父为了你可以说是倾尽所有了，为了养好你的经脉所废的天材地宝足以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墨家亏空一尽。现如今你的经脉虽说未能痊愈，但也算是勉强可以踏进武学的门槛了。

紫阙虽是墨家世代相传的信物，但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剑，而我剑宗有一秘法，可以让你在短时间内剑道造诣登顶，只不过有得有失，其中的利害我也不便明说，待你入我剑门之时我再为你解惑。”上官青锋娓娓道来。

“这就是另一条路？”陈凡那弥漫的眸子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

“你师父懂你性子，让你归隐山林去沉淀那些机关术法，想要运用自如少说也要十年八年。可你复仇心切，如今这条路本是绝路，却也是捷径。该如何抉择你好好想想吧。”上官青锋踏剑而飞，只留下一句，“七日后，我等你答复。”

按照乡俗，亲人离去时，子嗣需要为其守孝七日，以慰亡魂。

陈凡跪在坟前，盯着墓碑，大雾弥漫的眼眸变得湿润，终于卸下了伪装，师徒二人的朝朝暮暮在脑海里闪烁，眼泪不争气的落下。他们一直教自己做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可在他们面前他永远是一个孩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刻，好像就真的剩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