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语愁 第廿十章 冠冕之下皆王土

翌日清晨。

秦王火急火燎的赶往一处行宫，行宫向外辐射三十里皆有重兵把守，重兵身披黑甲，手持利兵，肃杀之意不怒自威，全军上下不足三千人，却有北阳第一军的美誉，这便是皇帝亲卫黑龙军。

这支军队的威慑，哪怕是天上飞鸟也得绕道而行。秦王却在这支军队面前畅行无阻，行宫外四位大太监静候已久，看到秦王只是点头示意，唤了一声秦王殿下到。

墨学作为皇室唯一尊崇的显学，自建朝起，历代皇子皇孙幼时都会被安排在昆仑墨家学宫听课，由墨儒传授墨家道义。由此便在此地设立大大小小的行宫，便于王室中人在此生活。昆仑行宫远没有皇宫那般金碧辉煌，没有琉璃金瓦，而是与寻常道观一样利用木料建造，且用的都是各种品相极佳的名贵木料。而这间行宫历来就是历代君王居住的，其所使用的名贵木料更是高达上百种，当然其中最为显眼的当属那把用极品金丝楠木精雕细琢出的龙椅。

此刻，正有人端坐龙椅之上。一身青玄色金边龙袍，龙袍上下皆以金丝绣有金盘龙纹样，腰系白玉头戴黑色冠冕，冠前垂旒一十二串，帝王为九，加之天地人象征皇权帝命。那人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微眯的眸子睥睨一切。

秦王迈着谨慎的步伐，缓步走进大殿之中，步伐一致毫无瑕疵，眼神也一直盯着地面，从未抬头。

走至大殿正中央，秦王停下脚步，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手在膝前，头在手后行稽首之礼。

“臣，拜见陛下。”

皇帝倚靠着龙椅，左手扶着下巴，眼眸双垂，面容略显疲态，好似彻夜未眠。听到秦王的声音，适才微微挺直身子，摆好姿态，眯眼微睁，额间剑眉皱起，一瞬间似变了个人似的，不怒自威，一副帝王之气油然而生。

“起身吧。”

秦王起身，双手始终握在身前。

“传道大典之事，是否安排妥当。”皇帝捧起桌上奏折，仔细观阅起来，似不经意间开口道。

“回禀陛下，你吩咐的事已然安排下去，现在都已安排妥当。”

皇帝点了点头，便将目光全部投入到奏折上了，全程皱着眉头，良久，才合上奏折，随手丢在桌子上。他再次扶着额，叹了口气后眉间才有所舒缓，这时他仿佛才记起秦王还一动不动的站在下面。

“颜熙不必如此拘谨，这里仅你我叔侄二人，放松一点无妨的。”皇帝和煦的看着秦王，没有刚刚那般严肃，则是像看待晚辈一般。“自封你做了秦王，去了那西北苦寒之地之后，你便再也没有来看过朕，竟觉生分了不少。这么多年了，颜熙不会还在恨朕吧。”

“臣不敢，臣本带罪之身，陛下免我死罪，又赐我封地，已是仁至义尽，臣又怎敢去恨陛下。”秦王虽面带惶恐，言辞却是徐徐道来，不卑不亢。“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天命所归，臣志不在朝野，不喜争权，侥幸偏安河西一隅，余以苟活。陛下治理有方，文治武功，臣等只有仰慕，却不可沾染，以免罪临己身。”

皇帝摸索着下巴，审视着多年未见侄儿。这番言论不像是君臣之间的谈话，更像是志不在朝野的局外人的一段感叹。

“若是你的那些皇弟心智有你这般成熟，胸有安国之心，朕也不用如此费心思了。”

“陛下谬赞了。”秦王深知此言浅尝辄止，其中深意不敢揣测下去。

“朕听闻，陈家遗孤路过河西便没了踪影，你可是见到了？”皇帝言语间没有一丝问罪的迹象，和煦面容依旧，似是漫不经心出口，就跟唠家常一般。

“见过了。”秦王并未打算隐瞒，已然早有预料到会有今天。

“颜熙觉得，此子如何。”

“此子师从先生，才能这方定是无可挑剔。只是涉世尚浅，心性还需磨练。表面不羁，胸有城府，是个大才。”秦王评价中肯，言之凿凿，并未因为陈凡的身份去刻意避讳。

“那颜熙觉得，此子能否为我所用。”皇帝倒是饶有兴趣，嘴角微微上扬，刀唇相抿，这个话题好似天方夜谭，在此却意味难询。

“山竹外韧中直，欲火焚身，亦不可改其节，但若伐之作材，亦可为我所用。”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极为认可这番言论。

随后唤来殿外静候的太监，吩咐备好膳食，自己要与秦王一同用膳。

“颜熙你可随这位公公先去，待朕批完这些折子，在叙君臣之礼。”

“臣告退。”

秦王起身离开后，龙椅后的屏风走出一位公公，俯身走近皇帝身旁。

“秦王如何。”皇帝此刻慵懒的依靠在龙椅之上，言语平淡，没有摆出刚刚那般威严，更像是寻常百姓与周密好友交谈。

“大才。”那位公公却是谨言慎行，只是吐出两字，不在多言。

皇帝也是深深点头，很认同这个说法：“那你觉得陈家遗孤一事如何处理。”

公公面色沉稳的看着皇帝，只是拘礼一笑，并未多言。相伴皇位多年，他深知此言并非询问。

“自先帝平定这江山一统，天下似皆为我所控，实之不然。朕的江山不止这山河湖海，而是天下万物，这是天命也是皇权。北阳建朝那个帝王敢说他是真正的天下一统，墨家、江湖、三教那个又是真正的臣服于朝廷。朕虽功不过始皇、武不抵先皇、文不及兄长，却要叫这天下世人皆俯首称臣，让他们看清楚何为皇权，冠冕之下，即是天命。”

皇帝眯着眼望着殿外，朝阳霞光熠熠，那抹霞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半在垂旒的遮挡下他并未觉得刺眼，霞光下那半张容颜，嘴角上扬，似是在笑，笑的不知所图。直到忍不住放出声来，那爽朗的笑声开始令人生畏，这一刻，没人知晓他心中伟略，他却已然叫万物俯首。

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