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少女与不冷寒冬 第一章 异邦少女（一）

今天是四月廿一，按王朝的旧历算，该是小满时节。

俗话说，“小满小满，江河渐满。”其实早在几天前，细雨就携着山雾，来势汹汹地冲进了城里。可能是嫉妒城里的风光？这俩家伙一过来，就让什么桃花绿柳、灰瓦朱楼，都淡了色彩，至于行舟的湖水、俏立的远山，更是成了白濛濛的一片片儿，连轮廓都模糊不清了。

连着不停下雨，天自然热不起来。就算正午能开太阳，到这傍晚，也得再冷回去。这种天，在古人的诗里，叫“乍暖还寒”。

“呦，小姐，买把伞吧？”

“伞？”听到小贩的吆喝，路过的少女呵呵一笑，飒气地弹了下斗笠，溅起几粒水花，“我有这个就够了。”

“唉，您这物件，是俺们干活的粗人戴的。向您这样漂亮可人的小姐，还是得配我这竹伞，看！”小贩说着，取出一把，刷地撑开。

一时间，一弯桃枝墨散般长开，点点绯花落入纸面——是一柄画了桃树图案的油纸伞。

“哇哦，好漂亮，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看着少女想要放出金光的眼神，小贩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伞身，是俺和俺娘一起做的。至于上面的画，是俺自己画的。”

“厉害哦。”少女比了个大拇指，但马上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呃，好看归好看，但我用着碍事啊。”

“怎么会呢？”

“因为，我不是什么大小姐，不信的话——”

“咔！”

一股寒意，骤然从前方传来。那无与伦比的杀气，让小贩感觉一下子从面孔凉快到了后背。

杀气的源头，是少女雾蓝长袍下，被拇指叩开的刀鞘。虽说小贩没练过武，但人在闹市摆摊，武林高手是没少见的。可像这样凛冽的杀气，他还真没见着几回。

最重要的是，少女这才展露了刀刃的一角。要是她将刀芒对向自己呢？

想都不敢想。

随着少女收回拇指，刀芒归鞘，寒气陡然消失。再看少女，烟蓝的眸子透着，盈盈笑意，像是从未有过

“好、好剑！原来是位女侠，小的眼拙，失礼、失礼了啊。”小贩练练拱手赔笑，“看您花容月貌，俺还以为是哪家名门的大小姐，闲着没事来街上散心呢。”

“哈哈哈，眼光不错。”少女笑了笑，把胳膊架到了小贩的摊子上“伞就不必啦。不过，我倒是想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嗯……”转了转眼睛，像是在犹豫怎么开口，少女最终说道，“听说城里最近溜进了个……神灵？”

“哎呦！”一听“神灵”二字，店家像是魂都吓跑了似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果然。）

少女叹了口气，虽然知道问了也没人愿意说，但光凭自己一个人闷头找，肯定是行不通的。

“嘘！小点声儿，我就问问，不说出去！”

“唉，小姐，哦不，女侠。您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咱这是哪儿？是凌波城！是瑞洲首府，三朝古都，不光风景好看，而且治安稳定，就算路上丢个物件，也没人会把它捡走。所以，你别说是什么神灵了，就算是神灵摸过的石头，也没人敢带到这城里来啊！”

“你们……都这么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嘛？”少女端正神色，凑近了耳语道“就在昨天，全城的人都知道吧？”

“你……这是在盘问？”

“算是吧。”

“有公文么？”

“公文嘛……确实是没有。”少女尴尬地笑了笑。

“那就赶紧走吧，这伞我也不卖你了，走走走走走！”

小贩说着，挥手，就要赶人。

“诶，你这么急，是不是知道什些么？”

少女心中一急，下意识地抓住了小贩驱赶的手腕。

“哎！你别动手啊！我警告你，现，现在是法制社会，你要打我，我高低得讹你个四五百文的铜板。”

“店家，我不打你，你就告诉我吧。”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店家一字一顿地说着，显然是生气了，“神灵的事，你找当官的问去啊，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你再不放，我可就要报官了！”

（唉，看来光讲道理是行不通了。）

尽管不愿意，但少女不得不承认，大部分情况下，刀法比道理要更管用。

“报官？你觉得，你报官的速度，会比我的刀快？”

“啪嗒”。少女将刀往铺子上一拍，小贩的腿顿时软了半截。

凌波城治安是好，但那再安全的地方，也难保不会碰到亡命之徒。要是对方真是个不管后果的愣头青，光讲什么王法肯定是不顶用的了。更何况，

“哎哎哎哎哎，女、女侠饶命！。我，我就是个卖伞的呀，我又没得罪你，大不了，你去问问别人嘛，别逮着我一个不放啊。”

“你！”

“你就别为难他了。”

薄纱般轻柔的言语，从少女身后传来。

回头，却是过目难忘的景象——

这儿是凌波城的闹市，天上下着细雨，地上马车溅着泥点，人来人往，热闹聒噪。

可她呢？

一席素衣，一柄竹伞，纤尘不染，滴雨不沾。净得像是不在凡间。

少女本想羡慕她的超脱，可第二眼，却瞥见了她淡眉之间的愁思。那是一股暗潮般深藏海底，却绵绵不息的愁。

无论如何，她肯定不是一般人。

“‘神灵’的事，就算只沾点边，都可能掉脑袋。没人会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的。”

“你是谁？”

少女注意到，小贩好像对自己不认识这素衣女子的行为，很是惊讶。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有人报告了守卫。”素衣女子看了看远方，“大概三分钟后，他们就会过来，从北侧的街道，三个人。”

“麻烦的家伙……姐姐，我是一番好意，城里进了‘神灵’，只有把它们赶出去，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啊。”

“驱赶神灵……你是‘赦神师’？”

听到“赦神师”这词，不仅是小贩，就连路上的行人，都跟被吓到了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赦神师，工作就是驱赶神灵。但神灵可不是寻常事物，它们要想害人，可能只靠一个物件，甚至，一个曾经和神灵接触过的人……所以，为彻底驱赶神灵，抓捕那些跟神灵串通的叛徒，也是必要的。

而对于这些倒向神明，背叛了人类的家伙，赦神师，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利。这对于赦神师，当然是合理的，不杀叛徒，叛徒就会杀自己。

可在一般百姓眼中呢？

自己这种赦神师，就是掌握了百姓生杀权利的存在，不被待见，也是理所应当的。

“怎么了？”少女反问道，“我不像吗？”

“噗嗤。”

“笑什么？”

“看你穿的……是叫羽织吧？来自岚域的衣服，挺漂亮的。你是那里的人？”

岚域，是东方远海，岛屿的统称。因为那里风暴频繁，总是电闪雷鸣的，而被王朝人统称为岚域。

不过，岚域的统治形式，跟王朝可大不相同。那儿最尊贵的不是皇帝，而是幕府的大将军，一位将军，统领者数个国家。

“岚域，宵闇国。怎么了？”

“王朝这里，可没你这么大大咧咧的赦神师。”素衣女子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脖子下方，“早就听说岚域的浪客洒脱自在，不为世俗规矩所束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别的不说，单看你这衣服穿得，跟个糙汉子一样，连胸口的衣领都敞开着，是觉得自己身段傲人，想展示展示？”

“嘁，城里真是麻烦……中午闷得想死，这不能怪我啊。”嘟着嘴，少女不情愿地理好了衣服。

“你刚来，还不知道吧？凌波城这样的首府，可不像其他乡镇小郡。所有赦神师，在办事前，都必须先去官府开具公文，然后才准找人盘问。”素衣女子耐心地解释着，“像你这么办事，不仅问不到什么东西，追查下来，还容易被定个滥用私刑的罪，以后就再也不准进城啦。”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神灵的位置！要是迟了一时半会儿，城里可不知要死多少人啊！”少女说着，神情逐渐激动起来，“姐姐，你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素衣女子嘴角动了动，又合了回去，她又看了看北方的街道，终于说道，“罢了。反正祂也活不过今天了，就告诉你吧。”

“你知道它在哪？”

“我只说一遍，唉……”素衣女子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张开了嘴，“镜湖西南一公里，齐家坞。”

少女愣了一秒，瞬间反应过来。随后一交踩在商铺的台子上，猛地一蹬，也不管小贩的惨叫和四散的商品，就自顾自地爬上了街边的屋顶。

“我的伞呀！”

小贩惨叫着收拾着滚落进雨里的竹伞们，要是破了一两把，这一上午的辛苦可就白废了！

上屋顶没跑几步，少女又折回身来，不过，她并不是因为对蹬烂雨伞铺心怀愧疚才回来的。

“姐姐，这消息确定吗？”

青瓦飞檐之上，探出少女的一个头来。

“你先去了再说吧。”

“好嘞。”

少女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屋顶。

“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小贩说着，淋着雨把散开的伞抱回了铺子里。素衣女子见状，连忙一手帮他打伞，一手帮他收拾起了东西。

“烦人吗？我看倒不见得。”

“原本还以为是个大气的贵客，谁知，是个目无王法、横行霸道的扫把星！说她烦人，都是夸她了！不过，真是谢谢先生了，要不有是您在，俺这今天可能小命都不保了。”

“从礼节上讲，她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素衣女子伸手，捏了捏洁白如玉的下颚，做出思考的模样，“不过，这份能为大义奋不顾身的冲劲，倒是难得。”

“年少轻狂，等她过了这年纪，自然就变了。”

“话虽如此。但若有方法让她保持本心……那就再好不过。”

“嘿，这想法，说说容易，做做可难！还是留着您这样的人思考吧，我呀，还是继续卖我的伞了。”

“店家，今天我穿着这么素的衣服……”素衣女子抬起微垂的眼眸，罕见地露出了不甘的神情，“但，看起来还像是女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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