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曜时代 第二十八章 永恒与命运

“嗯，我向往一切永恒价值，音乐、绘画、雕塑、文学，还有创造一切的神！它们都是那样伟大，闪耀着光芒！”索尼娅虔诚地说道。

“我不理解，为什么神和这些东西一样是永恒的？”卡斯托追问道。

“因为神在我们心中，它不会消失！只要我们坚持善良，不屈服于命运，它就永远存在！”索尼娅说道。

英格玛继续解释道：“他们的神不是具象化的神，是一种抽象化的精神存在，是世界的理性和秩序，人类正直、善良、坚强的优秀品质以及精神都是由其产生。因此索尼娅才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卡斯托似乎明白了点，他点点头，他说道：“但是我还是不太相信有这么个永恒的东西一直在心里存在，这些美好的品质，不是所有人都有。”

英格玛说道：“唉，我也不能相信，我无法对这么虚无的东西产生确信的感觉。太虚无飘渺了！美倒是很直接，能感觉到的东西我都信，但是神，说实话我感觉不到！”

“嗯，我也感觉不到。”卡斯托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用心感觉自己的内心，你会发现神一直在你心里！”索尼娅说道。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这太难说清楚了。如果把世界的本质归结于一个神，那确实是取巧的办法。但是人类需要不断去探究世界的本质才行，人类需要不断发展，在适者生存的原则下竞争优胜劣汰。”卡斯托说完，索尼娅就一直盯着他，随后她开口道：

“人类社会倘若只秉持适者生存的法则，那和动物有什么差别？”

“这……”卡斯托被问住了，适者生存的原则他原本早已接受。听到这个质问，他才发现，自己的价值观同禽兽无异。

“但不这样，人类就会灭亡吧？”卡斯托绞尽脑汁想出这样一个道理。

索尼娅接着说道：“那这样人类就会一直存在么？在适者生存的原则下，人类在竞争和发展中不断自以为是地做着熵减，实则在给宇宙制造熵增，最终宇宙的坍塌将不可避免。你能说这种适者生存是永恒的？”

“我觉得人类必须在一种和谐而平稳的状态下才能获得相对永恒的发展。否则适者生存的激烈竞争会把整个人类社会压榨得过于剧烈，进而压榨宇宙中的每个星球，直至宇宙的毁灭。”

英格玛说道：“唉，别扯这些太遥远的事情了。我觉得神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不过索尼娅这姑娘有一点很厉害，她崇拜神，可是也不排斥世俗，她爱着自己身边的东西。我就不行了，对于永恒存在的追求经常让我忽略现实世界，你看我这不就好久没吃饭了，啊呀，我现在又感觉饿了。”

“快吃吧，英格玛先生！你家里没有罐子，所以我煎了个牛排。这牛排我煎了个七分熟，我觉得你现在不应该吃太生的肉。我还做了蘑菇汤，你多喝点，放心！不是冰箱里的蘑菇，哈哈哈！”索尼娅笑着说道。

“你看，这姑娘就能专注于眼前的生活，很多事情都能让她很快乐！”英格玛说道。

“嗯，为什么不快乐呢？永恒的事物固然伟大，可是我们眼前的生活才是我们自己的生命体验，为什么要用永恒的事物去否定现实呢？我一直不太明白你这点，英格玛先生。”索尼娅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因为要追求永恒的美就必然要一定程度的脱离现实。这可能是我的宿命。”英格玛说。卡斯托也陷入了沉思，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回避着自己的本心，而这些人却直面着自己的内心需求。他在不断地思考自己，从各个角度审视自己的内心。仿佛是个第一次拿到万花筒的孩子，拿着它照着世界反复观摩。

“原来我其实并不喜欢物竞天择，我喜欢帮助弱者，弱者的存在就有意义么？人类的多样性是人类存续的必然要求吧？所以弱者的存在就有意义？意义？我为什么要探求意义？索尼娅会觉得有意义才有存在价值么？她的意义都是在神那里吧？我为什么要关心她怎么想？我难道……”

卡斯托看向索尼娅，他发现索尼娅给他们上了两盘牛排，而自己只吃沙拉，卡斯托于是问道：“你为什么只吃沙拉，而给我们吃牛排？”

“因为我刚刚杀了人。”索尼娅吃着沙拉说道。

卡斯托心中一惊，接着说道：“可是你杀的是个坏人！你没必要这样惩罚自己。”听到卡斯托的话索尼娅愣了一会然后说道：“可那毕竟是个人，他死的那一刻，我心里是有触动的。我每次杀人，都会吃一天素。即便那是坏人，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这种情绪积累久了会给自己造成负担。我再吃肉会让我想起杀戮，这很不好受。这是我让心中的神继续保佑我的方式，并不是因为可怜那个被我杀死的人。”

“嗯，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卡斯托说道。索尼娅听到这话身上一激灵，然后注视着卡斯托的眼睛，对他笑了笑。英格玛先生十分好奇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卡斯托向他描述了经过。他听完后说：“那人活该！这种畜生被扭断脖子都是轻饶了他。”

“嗯，那人确实活该。”卡斯托附和道。

“那人好像是灭火者武装偷跑出来的俘虏……”索尼娅小声说道。“那他也是该死，他还想杀孩子，孩子有什么罪？”卡斯托说道。索尼娅看着卡斯托用力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吃完了这一餐。卡斯托和索尼娅刚要走，英格玛先生就叫住了他们俩：“给，这是送给你们的！为了今天的好心情，这两幅画送给你们！”

卡斯托和索尼娅接过两幅画。英格玛先生送给卡斯托的是那副刚画的水墨画，英格玛先生在很薄的纸上用很淡的墨汁画出了一副若隐若现的远山图，故意营造出一种淡远的气息。卡斯托看着入了神，这画像是梦中的景象，那山似乎在云雾飘渺中，又好似在海外烟涛微茫的地方。

索尼娅则收到了一副小油画，是索尼娅的半身肖像，她穿着白色的礼服，带着华丽的耳坠和项链。她的面孔有些模糊，但恰恰是因为这模糊让画看起来纯净而梦幻，肖像中索尼娅皮肤白皙，像是古代壁画上的天使一样。“哈哈哈，我可没带过这么多首饰，也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您帮我在画里都实现了，谢谢您，英格玛先生！”索尼娅开心地说道。

“哈哈，不客气，我觉得你配得上任何华丽的服饰！你是这时代里最高贵的人！”英格玛先生说道。

“也同样谢谢您，英格玛先生，这幅画很有意境，神秘而玄远。我被打动了，太感谢您了！”卡斯托说道，随后激动地握住了英格玛的手。

英格玛先生也非常高兴地说：“好，期待下次和两位再见！”

卡斯托和索尼娅告别了英格玛先生，索尼娅开车带卡斯托回到礼拜堂，此时已经是下午。索尼娅对卡斯托说：“现在你大概了解我们了吧？”卡斯托说道：“哈哈，其实对于你们，我还不太了解，但是我对自己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嗯？这话怎么说？”索尼娅好奇地问道。“我还是先不和你说了，今天我想了很多事情，等我想明白了再和你说。”卡斯托说道。

“好吧，你慢慢想，等想清楚了记得找我哦！我很想和你下次继续聊聊科技和哲学！”索尼娅俏皮地和卡斯托说道。卡斯托点点头。随后索尼娅就离开了卡斯托，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卡斯托心里突然有些不舍。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

“呦，兄弟，和美女相处的不错嘛！咦，你还顺了副画？”

卡斯托回头一看，是艾米莉亚上尉。卡斯托嗫喏道：“还行吧，你呢？”

“又被做了一天的神学辅导，哦，不，应该说是哲学辩论。我把我大学里学的哲学知识全用出来了，他们也拿我无可奈何，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厉不厉害！？”艾米莉亚上尉得意地说道。

“他们和你说什么了？”卡斯托问道。

“让我信仰神呗，让我坚守善念，然后让神引导我的善念之类的。”

“哦，他们的理论还挺统一的。”

“那个美女又给你传教啦？你有没有上钩呀？”艾米莉亚调皮地说道。

“没有，但是了解了他们的神学理论，我觉得有些道理……”没等卡斯托说完，艾米莉亚就大叫道：“好呀，你这么容易就中美人计了！？你固执的小情绪呢？你这头倔驴居然肯不撞墙了？天呀！”

“我没有信他们的教，他们说得有道理并不意味着我要信他们。”卡斯托说道。

“嗯！好！！！果然是头倔驴，知道有道理都不信，兄弟你没变！对啦，让我看看你这画！”艾米莉亚说道。

艾米莉亚反复观摩了一阵英格玛先生的大作，之后发出感叹：“在现在这绝对是一等一的画家。可是放在古代，这种人不入流。”

“什么！？你居然这么说英格玛先生？”

“我管他是谁，现在的人画的画我基本上不看，都没做到彻底的真诚和情感的释放，要么做作，要么憋屈，看着不舒服。我在大学学过美学以及艺术哲学史，懂一点绘画。现在古代画作不好找。不过，看过一些古代画作的残影，就知道现在的人和他们差距有多大了。”艾米莉亚说道。

“你在哪上的大学？”卡斯托不想继续聊画，直接扯开话题好奇地问。

“克莱登大学！很厉害吧？这可是贵族学校哦！”艾米莉亚骄傲地说。

卡斯托点点头：“嗯，这个学校确实很出名，听说学校很大，但是每年毕业的学生才100多个。不过这学校好像净教一些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学科。我以前见过几个从这毕业的人，都很奇怪，说话很好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嗯，确实是，我在学校里学的是古代哲学，学的我好伤脑筋。古代的人认识世界有一种盲人摸象的感觉，凭着自己不多的知识去用尽理性描绘世界，我觉得这就是古代哲学给我的感觉。而且我们老师教我们这些东西的时候完全不告诉我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大学两年学完了感觉什么都没学到，文凭拿到手里感觉像拿了个假的。”

“你大学就学了两年呀？”卡斯托好奇的问道。

“嗯，我尽我所能把课程尽快学完了，所以学分很快就修完了，然后我就来军队了。”艾米莉亚说道。

“你不是军校毕业的，为什么要来军队？”

“我不想当金丝雀。”艾米莉亚淡淡地说。

“金丝雀？”

“对，富人的金丝雀，养在别墅里供他们玩乐的那种。需要我介绍一下我的家族么，我的全名是艾米莉亚·萨万娜。”

“你是那个名媛家族的成员？”

“对，我们从小就被训练，朝着变成富人和高官温良、礼貌、听话而又仪态端庄的伴侣而努力。在大学里学个没什么用的优雅古典学科就出来出席各种沙龙、派对，去勾搭上流人士。然后把自己嫁进去，甚至做别人的情人。现在这几年做别人情人的越来越多了，因为上流人士越来越不喜欢结婚了。哈哈哈哈哈哈！”艾米莉亚笑着说。

“所以你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你想要？一辈子做个寄生虫？？？一辈子被圈养在华丽的房子里，带着漂亮的首饰，吃着名贵的珍馐，睡着绵软又干净，上面绣着花边的床铺。你什么也不用干，因为这些高官和富豪特别害怕你干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惹来麻烦。画幅画？不行！因为他们会觉得画画出名了可能会惹来麻烦。写诗歌？也不行，谁知道哪个字涉及敏感了就影响到官老爷的仕途和富商的生意了。拍电影？更不可以！开车？也不行！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做！听起来真美！可我感觉这根本是猪狗的生活！被圈养的猪狗！人形的猪狗！这样活着空有漂亮外表，实则完全是畜生！！！”艾米莉亚愤怒地说。

“可这样至少不会在战场上死掉。”卡斯托说。

“在军队里至少我活得像个人，避免了变成猪狗一样的东西。”艾米莉亚说道。

卡斯托被艾米莉亚这话震住了，他从未想过，人居然会放弃优渥的生活去追求什么虚幻的自由，甚至为此不惜以身犯险。

“在军队里我是避免了变成‘金丝雀’，可是好像也越来越像母老虎了。我总是向别人吼，作战的时候也像个猛兽一样和士兵一起冲锋。唉，好像也不太像个人。”艾米莉亚叹息道。

“那怎么才能像个人呢？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也不太像个人。”卡斯托疑惑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你在怀疑人生呀？我觉得自己掌握命运，或者说不屈从于命运，就是活得像个人吧？”艾米莉亚这样说道。

咚~~咚~~咚，礼拜堂的钟响了起来。卡斯托和艾米莉亚都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