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曜时代 第二十二章 帝国往事

走在地下避难所，潮湿而阴冷的空气交杂着一些臭味，让卡斯托有些难受。卡斯托跟着索尼娅越走越远，这味道变得越来越淡。他们来到一闪巨大的装甲门前，索尼娅搬开门锁，试着拉开大门，她对卡斯托说：“搭把手！”卡斯托与索尼娅用力拉开大门，他们打开了避难所外面的世界。眼前一栋巨大的方形建筑填满了卡斯托的视野，它有两百多米高，直接和土卫五的上层地壳相连接。这里紧邻排水系统。坚硬的青色复合材料包裹着整个建筑的外立面。装甲门下面是城市水道，对面是一条钢桥，连接着避难所和对面的方形建筑。

“走吧，对面就是图书馆，它支撑着地下城的天地和人类的智慧。”索尼娅望着对面的图书馆说道。

“你们这些狂热的宗教信徒居然不排斥知识？”卡斯托一直以为冥王星漫游者都是一群只认同宗教的愚昧蛮人，因此对于索尼娅刚刚的话感到十分惊讶。

“哈哈哈，我们确实有排斥知识的，但是我们这个教派不排斥。”索尼娅笑着说道。

“你们还分教派？”卡斯托对于冥王星漫游者的教派突然产生了好奇。

索尼娅点点头说道：“分啊，就像是同样的一家人也会有不同的想法，就算在同一种宗教下也会有不同的想法和观念。”

“那杀死我朋友的一定是很极端的人。”卡斯托小声说道。

“杀死你朋友的？呃……是我身边的人么？”索尼娅的尾音有些发颤。

“不是吧，我朋友在军舰上服役，你们太空军的教派和你也许也不一样吧？”卡斯托说道。

“确实不一样。”索尼娅用力点点头。

“嗯，那就好。”卡斯托说出这话后瞬间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曾经发誓杀光所有漫游者，可是自己怎么突然下意识地想把索尼娅和其他冥王星漫游者区分开来。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可当他的眼神和索尼娅交会时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索尼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带着轻松的笑容，迈着轻快似曼舞般的步伐带着卡斯托走向图书馆。

进入图书馆，一座座宏伟的数据库与巨大的石柱撞进卡斯托的视野里。这样一颗冰冷的脏星球里居然有这样气派的图书馆让卡斯托十分惊异。他接着来到数据库，这里有着数十块互动屏幕与舒适的座椅，旁边甚至还有可以休息的床铺。

卡斯托问道：“还有人在这睡觉？”“有啊，有一些人彻夜阅读哲学、神学作品，痴迷、沉醉，忘记了时间，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想在图书馆睡觉。”

“还有这样的人？”卡斯托惊叹道，在他眼里获取知识是很容易的事情，容易到没什么乐趣可言。哲学和神学对于他来说虚妄而无聊，他认为学校教导的理性思维就足够生活了。

“有啊，虔诚的信徒和深邃的思想家会持续地沉迷于书本的海洋里。我有时候也会，不过我用脑机接口看书，这样比较快，上千年人类文明的精华在我脑海中显现，那样的心境比任何壮丽的画面都美。”索尼娅说道。

卡斯托问道：“你这样不会疯掉么？我们除了士兵会用脑机芯片接口外，其他人都是不会用的。士兵在作战后也不会开启芯片。”

“我有自己的信仰，这样就不会疯掉。我们这里也有少量植入芯片不会神经错乱的人，他们都是我们的精英。”索尼娅有些骄傲地说道。

“哈哈，看来你也是精英。”卡斯托笑道，他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对索尼娅所剩不多的一点敌意。

“嘿嘿，谢谢你这么说。”索尼娅有些狡黠地笑着说道。

“打了快一周的仗，这几天又一直传教，我有点累了，我先在旁边这床上睡会。你先看书吧，希望你能有收获。”索尼娅说完便到旁边的床上找了旁边的一个小毯子，躺下盖着毯子，她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卡斯托看着入睡的索尼娅，她白皙而温润面庞显得恬静而娇娜，长长的睫毛精致而可爱。在毯子下索尼娅曼妙的曲线随着她的呼吸而浮动，而卡斯托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她身体微微的浮动而起伏着。

卡斯托驱使着自己回头看向屏幕。卡斯托不习惯看纸质书籍，于是他习惯性地打开互动屏幕，老旧的系统让卡斯托差点想要吐槽。卡斯托忍受着迟钝而别扭的老旧图书馆系统查阅着信息。

他找到了几本帝国灭亡前后时期的历史学著作，那些是关于帝国如何崩溃的反思录。数据库中还有一些是地球圈学者的历史学著作，卡斯托刻意避开了冥王星漫游者对于帝国的研究著作。他选取了5本著作开始阅读。

他特意确认了这些著作的NFT认证标志，确认时间和版本后，他开始了阅读。卡斯托被电子化辅助认知系统训练了十余年，因而阅读速度非常快。但这些书籍动辄数十万字，而且不少年代久远一些名字和语言用法让卡斯托理解来有点困难。

卡斯托有些读不下去，他又想到了索尼娅所说的“加里波利之劫”的真相，于是又挑了一本名为《冥王星战争纪实》的书。这本书是由地球作家陈怡如所作，她详实地记述了冥王星的战事全过程。对于灭火者武装对冥王星居民的屠杀，该书做了客观而冷静的记录。

这种客观却让卡斯托难以接受，他有些难以想象自己是在这么没有人性的军队中服役。羞耻心与惭愧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他为了证明这些屠杀并不存在，反复查阅了其他资料，却根本找不到反证。

卡斯托的心在迷茫中纠结着。他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帝国灭亡后由帝国前首相写作的回忆录《群星陨落》上，这是一本极具文采的大书，全书20万字，记述了神圣群星帝国最后30年垂死挣扎直到彻底崩溃的内容。

在书中，这位首相痛陈皇帝的残暴和不理智，在他眼里帝国皇帝几乎是个疯子。而他的疯狂也具有传染性，它传染给了将军、士兵乃至一些文官。他们共同制定了一系列不可理喻的疯狂政策和屠杀战略。最终使整个帝国的反抗怒火愈加高涨，致使帝国覆灭。

卡斯托花了6小时看完了这些书，看完这些书后，卡斯托疑虑重重。他无法理解帝国皇帝为什么如此疯狂，残暴，几乎没有任何人性可言。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帝国里除首相外其他人也并没有阻止皇帝，同时所有人都毫无疑虑地执行着可怕的屠杀政策。他也确实地感受到了神圣群星帝国的恐怖政策，产生了一种厌恶帝国的情绪。那恢复帝国重建宇宙的梦想在现在的卡斯托看起来有些荒唐，这也让卡斯托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不少疑虑。

正在卡斯托思考之际，索尼娅醒了，她走过来拍了拍卡斯托说道：“你有什么收获么？”

“刚看完《冥王星战争纪实》和《群星陨落》这本书。”卡斯托说道。

“哦，这两本书呀，《群星陨落》这本书不太客观。”索尼娅遗憾地说道。

“这人是帝国历史的亲历者，还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大臣，是大部分政令的实际制定和掌控者，他会不客观么？”卡斯托问道。

索尼娅肯定地说道：“当然，没人会在自己的作品里完全承认自己所有的过错。我认为他写这本书一是为了推卸责任，二是为了赢得同情。他全书都在掩饰自己是这些残酷政策的实际制定者这一事实，而把很多责任都推给了皇帝，将军以及其他官僚。他把自己塑造成了委曲求全，不得不服从暴君的好人形象。”

“那事实是什么呢？”卡斯托问道。

“事实可能我们永远也不能知道。历史书只能帮我们接近真相，而不能让我们完全获得真相。”索尼娅遗憾地说道。

“那这假话连篇的书看来我是白读了。”卡斯托有些丧气。

索尼娅却摇摇头说道：“不，这书有一部分还是真实的，首相这么聪明的人不会说纯粹的假话，而是7分真话，3分假话。”

卡斯托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笑道：“哈哈哈哈哈，你说的很对，这样的假话才能让人相信，那怎么看出来哪些是假话，哪些是真话呢？”

“多读书呗，多分辨，多思考。在比对和逻辑思考中拼贴出历史的真实样貌。”索尼娅说道。

“那看来我们还是可以获得历史的全貌。”卡斯托说道。

索尼娅却又摇头说道：“不，历史的全貌我们无法获得，就像函数里的极限，那个点存在，可我们只能无限趋近于它，而永远无法达到。历史的全貌也是如此，当历史事件发生后，信息就不断地衰减，越是往后，衰减的越是厉害。我们就越无法拼贴出完整的面貌。”

“那看来还是得看看更多当事人的说法。”卡斯托说道。

索尼娅却又否定了卡斯托：“我觉得不一定，历史需要隔一段时间才能看清楚宏观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说？”卡斯托自己也有些奇怪，这个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着自己，而他现在却完全发不出脾气。

索尼娅叹息道：“因为，在过去许多年以后，人们才能冷静客观地看待历史，同时注意到那些真正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事情。这就像是看一个人，你凑得太近，你就会被他身上太多的细节吸引注意力，而无法完整地评价他的全貌。离他稍远些，你就能更直观地感觉到他的身材、气质。再远些，你就能看到他和身边景物、人物之间的关系。”

“你这比喻……好神奇。”卡斯托说道，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人能这样说话，在身边绝对理性的人群里，人们说话往往实际而直接，并不经常这样用奇妙的比喻去说话。

“嘻嘻，谢谢你的欣赏。那你接下来要读什么书？”索尼娅问道。

“读一下地球圈作者彼得·约翰逊的《帝国衰亡启示录》吧。这本书我看了下目录，很系统，我想应该能提供一些帝国灭亡的具体线索。不过……我有点困了”卡斯托打了个哈气。

“嗯，那你去睡会。我过来看书。”索尼娅说道。

“嗯。”卡斯托随后到索尼娅刚刚睡过的床上躺了上去，在接触到枕头的时候，卡斯托闻到了淡淡的清香，那似乎是索尼娅的味道。这味道慢慢流入他的思绪，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迷离。恍惚中，他看到了索尼娅接上了脑机接口，屏幕上似乎显示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