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曜时代 第十八章 神女

“呃，我……”卡斯托有些犹豫。他随后冒出来一句非常突兀的话：“抱歉，我没能完成掩护你们撤退的任务，我连累了你们！”

“啊，你还在在意这个事情呀，我倒还有些不好意思呢，这些冥王星漫游者掌握了不少黑科技，他们的隐形技术骗过了我们的侦查。我给你的情报其实也不准确，那时候也许在仓库区就已经有1000多人的部队在围攻我们，只是他们有不少都隐蔽了起来。你有些轻敌了，但是你这场仗打的还行，之前不是消灭了不少敌军么，对于一个新手来说不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手……哦，还有那句话，我不应该那么轻视士兵的生命，我为我不负责任的言行道歉，我还要找到我的战友们，给他们道歉，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也在场，这话他们听了一定很难受！”

“气话嘛，我能理解，杀红眼了就不管不顾了，对不对？而且我感觉你可能对冥王星漫游者有很强的仇恨，你是不是有朋友死在他们手里？”

“对，我的朋友，那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在一艘战舰里，被轰成了碎片，我看到了那战舰被炸的粉碎，还有……他的遗骸……”

“唉，难怪，其实战舰里要比我们这要安全得多。你怎么没和你的朋友一样在战舰上作战，哦，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样问问。”

“嗯，我原来在一艘巡洋舰上，担任副炮手，我是主动要求进入地下城作战的。”

“你疯了？这里比战舰上危险多了，巡洋舰装甲比一般舰船结实多了，你怎么想不开来这了？”

“我想要升官升得快些，太空战场我们已经打完了，没有立功的机会，接下来只能在这里才有升职的机会。”

“但你就没想到这里死掉的可能性也更大么？冒这么大险值么？”

“我觉得值！”

“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很单纯！”艾米莉亚笑了。

“话说回来，他们刚刚在给我灌输各种神学观念，想让我信仰他们的神。”艾米莉亚接着说道。

“他们不都是说什么神主导着世界的变化，引导着人们走向永生，太无聊了！”卡斯托很厌恶这些神学理论，恶狠狠地说道。

艾米莉亚摇摇头：“不，他们有一套，他们是想通过解释你内心的疑问和困惑，将神的观念植入你的内心。”

“疑问和困惑？”

“对，人总有一些不能明白的东西，就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信息这么通畅，人还是不能搞明白所有的事情，对未来的事情我们永远也无法完全弄明白。比如说，你觉得过几天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他们有种就枪毙我们！”

“哈哈哈，冷静冷静，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要不然他们就不会这么费事把我们安置在这，还给我们治疗，和我们谈心，我觉得他们是想把我们变成他们的同类，和他们一起战斗。”

“我不会被洗脑的！”

“嗯，我就知道你不会，所以我让他们把你叫来，我觉得你这么顽固的人一定能把他们这帮神棍噎死！哈哈哈！”

“我顽固？”

“呦呦呦，你不顽固么？瞧瞧你，让你发动进攻掩护我们，让我废了多少口舌。”

卡斯托有些惭愧，他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艾米莉亚问道。

“嗯，我们中了埋伏，被扔了震慑弹，被震晕过去了，然后就被弄到这里了。”卡斯托答道。

“嗯，我们也是，我从微蜂无人机那看到你们进攻失败，就直接突围。所有能炸的东西我们都向敌军扔过去了，交替掩护撤退杀出了一条血路，结果刚集合完走到一个仓库过道，突然冒出来个身形很灵活的士兵，这家伙直接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住了，我们完全打不中，接着也被扔了震慑弹，我就晕过去了。”

“对，我们也被一个身形很灵活的士兵吸引了火力。”

“我觉得这应该是个植入了作战芯片的特种兵。”

“啊？冥王星漫游者不是很排斥人体植入芯片么？他们认为这会影响到他们的精神信仰。”

“嗯，是这样的，但是从这次战役来看，他们既然使用了这么多科技就说明他们其实对于科技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排斥。”

“唉，这样他们就更难对付了。这帮家伙打起仗来完全不要命，而且是精神狂热下的不要命，不像是我们的士兵是在芯片引导下的理性勇敢。”

“不只是狂热，还有单纯而质朴的情感，他们大部分对于作战的意识很单纯，就是为了神，为了他们心中的信仰。他们并不滥杀，并不虐待战俘。相比起来，我们还没有他们文明。”艾米莉亚遗憾地说道。

“我并不觉得这些盲目信仰什么鬼怪神明的教徒比我们更文明，我们的理性和思维要比他们先进很多！”卡斯托说道。

“那咱们怎么被他们抓住了？”艾米莉亚反问道。

“呃……”

“永远不能轻视你的对手。我在参战以前也以为他们是不开化的蛮族，但是在作战中接触过漫游者的俘虏和伤员后，让我对他们有了改观。他们的士兵比我们看起来内心更平静，更充实。他们中的大部分即便在遭遇苦厄的时候也能保持对生活的希望。而我们的士兵很多都活在痛苦里，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就用一些非常极端的娱乐手段麻木自己，作战的时候在芯片的作用下又随意牺牲自己的生命，虐杀其他生命。我感觉我们的士兵不爱自己，更不爱其他人，也不爱这个世界。他们很多时候作战会故意牺牲自己，他们内心非常痛苦，没有出路。”艾米莉亚叹息道。

“所以我平时都给我手下的兵开读书会，由下层的排长、班长领读一些古代小说和哲学作品，我每周都会和排长、班长交流读书体验，然后告诉我的心得和体会。我觉得这样能让人心变得不那么麻木。”艾米莉亚说起自己对士兵的教育。

“光靠古代文学和哲学就可以么？”卡斯托对此表示怀疑。

艾米莉亚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古代的人没有那么理性，他们更注重自己的内心，也同样慈悲地关注其他人的心灵，阅读这样的文字能让人开始审视自己，并真正换位思考，进而理解他人。”

艾米莉亚继续说道：“我最近在听音乐，一些古代的交响乐和钢琴曲，我一开始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古代人会花那么长的时间去创作这么复杂的音乐。我一开始完全没能听进去，后来一些旋律触动到了我，我突然感到原来人类曾经会为自己内心的感动而去这样费尽心力编织这样庞大、精巧的作品，又能表达出这么含蓄而干净的情感。原来人类曾经这么细腻过，而现在的人有的越活越像机器，有的越活越像禽兽，没有多少人真的活得像个人样。我就是想要让我手下的士兵都能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在迷乱的情色娱乐和毒品狂欢中麻醉自己。”

“那你的读书会起到作用了么？”卡斯托问道。

“唉，也不太好说，有一些士兵放弃了那些粗鄙的爱好。现在生理上戒除毒品其实不难，难的是断绝对那种直接快感的欲望。在古代人的作品中你能够看到人的良心，并从中发现自己的良心，对于那些低俗的爱好，很多人都感到羞耻、惭愧。并且他们开始厌恶从前的自己。其实你也是一样的对不对，我感觉其实你并没有读过什么古代的著作，但是你的良心让你站在这里，在刚刚勇敢地向我承认错误。我感觉你内心挣扎过，但是你还是说出来了。我感觉你和大部分军官不一样，他们大多作恶而不自知，甚至享受那种快感。他们完全没救了。而你和他们不一样！”艾米莉亚看着卡斯托的眼睛说道。

“呃，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因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为那样的言行而感到难受……”卡斯托说道。他刚想继续说下去，突然看到旁边的病床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她将卡斯托的视线吸引了过来。他仔细看去，那是个身穿白袍的娇小女子，白袍包裹下不太能看得出她的身材，但那白袍并不能完全遮盖她略显结实的臂弯和丰满窈窕的身材。

她黑色的长发稍稍遮住了她那稍显婴儿肥的脸蛋，嘴巴有些翘翘的，鼻梁很挺，鼻头并不尖。她那蓝色的眼睛很水灵，长长的睫毛配上她那月牙一样的双眼皮显得精致而可爱。她看向伤员，眼神中满是同情和温柔，她的侧颜在礼拜堂五彩琉璃的映衬下显得优雅而圣洁。

这时有一个伤员毒瘾发作，他大叫到“给我药，给我！！！”随后猛地扑向一名漫游者战士，白袍女子一个闪身冲了过去把这名伤员拦住并抱住他，轻轻地对他默念道：“神将宽恕你的罪过，带给你安宁。一切直接而刺激的快乐非但不会长久，还会给人带来巨大的伤害。平静下来，审视你自己，你确定真的需要那些药物么？”那人安静了下来，眼角滑落出泪滴，嘴里念叨着：“对不起，你说得对，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呜呜呜！”。

那女子迅捷的身手让卡斯托突然想起那天被俘前仓库顶上的那名士兵。

“哎哎，兄弟，看美女看出神了么？”艾米莉亚拍着卡斯托的肩说道。

“那身手和她好像！那天晚上那个士兵，就是我们被扔震撼弹之前，一直打不中的士兵！”卡斯托转过头对艾米莉亚说道。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真可能是她。身材不高，很灵活，她刚刚就像只豹子似的冲了过去。我之前也看到她，她一直在为伤员疗伤，祈祷，和他们谈心。我以为她是个神职人员。”

“呃，我当时对她恨得牙痒痒，但是看到她这样，恨不起来了。”

“哼！看到美女被迷住了吧！你看我的眼神可不是这样。呵，男人！”

“不是，我是看到她的眼神，那眼神很纯净。看到她的脸我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完全恨不起来。”卡斯托说道。

“哦，这大概叫一见钟情，说不定这姑娘是你的真爱。”艾米莉亚笑着说道。

“啊？没这回事，我怎么可能和敌军士兵谈恋爱呢？我只是好奇怎么能有人对敌人还有这样的态度，这么温柔和怜悯。”卡斯托急忙解释道。

“冥王星漫游者里面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对于宗教的虔诚使他们的内心保持着足够柔软而温暖的状态，并且愿意耐心去理解其他人，倾听他们的诉求和故事，努力帮他们解脱。我之前俘虏过一个班的漫游者战士，他们就是这样对彼此抚慰的。他对于我们的态度与其说是仇恨，不如说是怜悯。他们认为我们这样冷冰冰地活着很可怜。”艾米莉亚说完叹了口气。

卡斯托带着有些嘲讽的口气说道：“冷冰冰？我们这样才叫正常吧，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活着，不违背道德和法律即可。这样活着有什么问题么？他们这样到处同情搞得跟古代的什么圣徒、圣女似的，有必要么？”

“我觉得，我们确实很可怜。你不觉得神圣群星帝国解体后的这些年里，宇宙各个势力的底线越来越低了么？无耻的欺诈、屠杀、甚至虐杀。对人民的剥削，凌辱，变得越来越普遍。我们处在一个很混乱的时代，人性最光辉的一面变得越来越暗淡。有同理心不会一下子让世界变得更好，但是能让人们愿意开始理解彼此，这是打开心结的第一步。而我们现在很多的冲突也都是因为不愿意互相理解。”艾米莉亚说道。

“那你很赞同他们咯？”卡斯托问道。

“不完全赞同，他们固然内心很细腻复杂，但是宗教终归还是不太适合我们现代的社会。神无法被解释，是如此的遥远而隐秘。人很容易将未知的东西完全归因于神，从而放弃对未知的探寻和对自身的超越。这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太正常了，什么时候感觉很难，然后甩给神，自己就心安理得了。可能只有完全认识自己又能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寄托给神才能在自己的领域发挥出全力吧，可这太难了。”艾米莉亚说完摇了摇头。

“而且科技与信息的爆炸让人无法相信神，它们让人们容易相信一切都可以被证明，或者都可以尝试去证明。这个观念现在已经深入人心了。拉格朗日点的无限扩展让宇宙的边界现在看上去也不再那么遥远了。”卡斯托说道。

“你说的没错，科技杀死了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神的存在。植根于我大脑里的知识以及由此形成的观念告诉我神不存在，这让我无法相信神。”艾米莉亚说道。

“我也是！”卡斯托点点头。

“但是神确实也有用。如果没有了神的裁判，完全靠人心中的廉耻和是非心就能让人类社会完全正常的运行么？”艾米莉亚问道。

“我觉得可以，我能够感受到自己做坏事时的羞耻，悔恨，这大概是良心。不违背自己的良心，这应该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卡斯托回答道。

“但是有很多人泯灭了自己的良心，而且就我看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毫无羞耻地作恶，毫不掩饰自己的罪孽，人一旦踏上这样的道路，良心的声音将在他脑海中逐渐消失。”艾米莉亚神色很凝重。

“这些人确实没救了，应该杀了他们！”卡斯托用简单粗暴的回答表达自己的意见。

“杀得完么？现在这样的人太多了！其实漫游者里也不全是信仰神的，也有不少混蛋。甚至信仰神的人里也有不少恶棍。”艾米莉亚悲哀地说道，她看向仍在抚慰伤员的那个白袍女兵，眼中突然像是出现了希望。

“你和这姑娘聊聊？我觉得她应该活得挺自洽的。我不太想和这些教徒聊天了。你去和她聊聊吧，看看她是不是真这么善良。”艾米莉亚说道。